论《汉书·艺文志》诗之分类
2018-05-25刘可欣
刘可欣
摘要:《汉书·艺文志》关于诗的著录有两处:一是《六艺略·诗》,二是《诗赋略·歌诗》。其诗赋作品不附于《诗》而单独成略,且歌诗单分一类,这种分类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代的诗歌观念。本文通过讨论诗的分类,揭示了诗与歌诗有别,诗赋之别以及汉代对文学的认识。
关键词:《汉书·艺文志》;诗;分类
一、《汉书·艺文志》对诗的著录
《汉书·艺文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史志目录,关于其分类研究代不乏人。《汉书·艺文志》关于诗的分类很值得探讨,在《汉书·艺文志》中,诗类著作并非安排在一起,而是分两处著录。其一是《六艺略·诗》著录的《诗经》类著作,《汉书·艺文志》载“《诗》六家,四百一十六卷。”[1]收齐鲁韩毛四家诗,书目为《诗经》之训诂和解经之传。
其二是《诗赋略·歌诗》中著录的歌诗类作品,《汉书·艺文志》载“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2]《诗赋略》下分屈原赋、陆贾赋、荀卿赋、杂赋、歌诗五类,收录了周代以来主要是汉代的诗赋作品。诗赋略不依史部附于《春秋》之后的体例,单独分为一略,且歌诗类作品的篇名皆标明“歌诗”二字。歌诗内部首录当代皇帝的著作,这本是《汉志》的著录体例,也为后世的史志目录所效法。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释例·叙次第三》“帝王著作各冠当代之首例”一条即指出:“《汉志》于帝王撰述,各依时之先后,弁于当代臣工著作之前。……皆《汉志》遗规也。”[3]其次是以类相从,按类著录,受《诗经》影响,二十八家歌诗的分类大体类似于《诗经》之“风”、“雅”、“颂”的分类。
二、浅析《汉书·艺文志》诗的分类
依《汉志》史书附于《春秋》、小学附于《六艺》之末的体例推之,诗赋作为《诗》之流裔,本应附录在《六艺略·诗》之后。然而诗赋别设一略,将诗类作品分两处著录,这种不同常理的分类方式引起了后世学者的讨论。
刘勰《文心雕龙·乐府》云:“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4]揣摩文意,刘勰认为将《诗》与歌诗分开著录,是为了区分诗与歌的不同。而黄侃对此提出了另一观点:“此据《艺文志》为言,然《七略》既以诗赋艺文分略,故以歌诗与《诗》异类。……此乃部居所拘,非子政果欲别歌与诗也。”[5]
众所周知,《汉书·艺文志》是在《七略》的基础上编纂而成,《七略》的分类立意对《汉书·艺文志》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刘向谈及《汉书·艺文志》别设诗赋略的立意时说到:“诗、赋不从六艺《诗》部,盖由其书既多,所以别为一略。”[6]刘向之意盖为诗、赋原本应附于《六艺略·诗》之后,但由于诗赋类书目数量庞大,因此才别设诗赋一略。阮孝绪《七录序》亦云:“《七略》‘诗赋不从‘六艺诗部,盖由其书既多,所以别为一略。”[7]《诗赋略》著录诗赋类作品达百六家,千三百一十八篇,相比之下,的确数量庞大。篇卷过多之说得到后世一些学者的响应,清代学者章学诚、今人余嘉锡也认同这一观点。余嘉锡《古书通例·明体例第二》云:“诗赋本当附入六艺诗家……其所以自为一略者,以其篇卷过多,嫌于末大于本,故不得已而析出。”[8]此外,程千帆、徐有富先生也认为诗赋自成一略,源流虽同而处理各异,其原因就在于篇卷的多寡不同。[9]
综上,许多学者认为,《诗赋略》之所以别为一略而不从《六艺略》之《诗》,是因为诗赋作品篇卷过多。观《汉书·艺文志·春秋》后的历史著作,的确篇卷稀少,不过数家。然而《诗赋略》著录作品达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相较之下可谓卷帙浩繁,且《六艺略·诗》著录的《诗经》著作原本不多,将诗赋类书目附于其后,确有喧宾夺主,尾大不掉之感,因此,篇卷之说不无道理。但是,《诗》与歌诗仅因篇卷才分开著录吗?笔者以为不尽然,刘勰之说亦有可取之处。
此外,《诗赋略》内部无小序,对诗赋的分类原则没有作明确说明,故诗赋内部类例不明。唐人刘知几《史通》云:“《艺文》取刘歆《七略》,因人成事,其自遂多。”宋代的郑樵承刘知几的观点,亦批评《汉书·艺文志》,郑樵在《通志·校雠略·编书不明分类论》中说:“孟坚初无独断之学,惟依缘他人以成门户。”另外他的“亡书出于后世论”及“见名不见书论”都对《汉志》指责有加。认为刘向胸无伦次,所校之略冗杂不明,如批评“惟刘向父子所校《经传》、《诸子》、《诗赋》,冗杂不明,尽采语言,不存图谱,缘刘氏章句之儒,胸中无伦类也。”[10]诗赋间类例不明,也引起了人们对诗赋之别的深思。
三、《汉志》诗观念及诗赋的文学性思考
《汉书·艺文志》对诗的著录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代的诗歌观念,而数量庞大的诗赋作品,也说明了当时诗赋创作的频繁。
(一)诗与歌诗有别
《诗经》是先秦入乐的诗歌,后被尊为经典,立于学官。而歌诗上取周代歌谣,中取秦楚歌诗直到汉代,是径直续接《诗经》的。歌诗类篇目标明“歌诗”二字,明确其入乐可歌的特点。如果单从入乐角度来说,《诗》与歌诗很相类,汪祚民在《<诗>入乐及<汉书·艺文志>中的诗观念》一文中说:“《汉书·艺文志》从入乐角度把诗的发展看作《诗经》到‘歌诗的一线单传。”《诗赋略》诗的部分全录“歌诗”,一定程度上将歌诗的概念等同于诗,体现了诗乐一体的诗观念。《六艺略·诗》序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那么诗与歌诗在形式上应有所不同,而《诗》与“歌诗”在地位上更是完全不同的,《诗》是儒家经典,被尊为经,地位远远高于歌诗,故列于六艺略。因此刘勰认为“诗与歌别”很有道理,但是否有“略具乐篇,以标区界”之意图还有待商榷。
(二)诗赋之别
赋是汉代的代表文体,班固认为“赋者古诗之流”,清代学者章学诚在《校雠通义·汉志诗赋第十五》中说:“诗赋本《诗经》支系。”可见诗与赋有着密切的联系。然而《诗赋略》将诗赋分类著录,本身说明二者有别。诗赋虽同源于《诗》,但是又有各自的特点,应当视作不同的文体予以区分。《诗赋略》序云:“不歌而诵谓之赋。”又《六艺略·诗》的小序云:“《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也记载了诗言志,而赋始有讽谏之意,后则渐流于“丽”的过程。《诗赋略》中歌诗类著录之诗,以“歌诗”标其目,可见诗与赋又一区别是诗入乐可歌,赋只能诵读,可见诗赋之不同。
(三)《诗赋略》的文学性思考
有学者认为《诗赋略》的分类反映了文学与学术的分离,诗赋与其他著作有所不同。如刘师培认为:“若诗赋诸体,则为古人有韵之文,源于古代之文言,故列于六艺九流之外,亦足证古人有韵之文,另为一体,不与它体相杂矣。”[11]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亦认为《艺文志》本于刘歆所定的七略,以诗赋略、六艺略、诸子略等分列,使文学类的创作和关于学术的书籍划清鸿溝。但是西汉后期,人们对文学还没有完全独立的认知,文学的功用和特点并不为当时人所清醒地认识。毋庸置疑,刘向、班固原始出发点是经学的概念而非文学。从刘向、刘歆一直到班固,对诗赋作品文学性的认识并不明确,余嘉锡就曾指出《汉志》中的诸子略有不少就是后世的别集。而诗赋作品数量的庞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人们诗赋创作的频繁,说明诗赋作为抒发心志和情感的文体被人们更多地利用起来,并不能反映出文学与其他领域的分离。
参考文献:
[1][2]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1707-1708,1753-1755.
[3]张舜徽.二十五史三编:(第三分册)[M].长沙:岳麓书社,750.
[4]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03.
[5]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43.
[6]汉·刘向、刘歆著 清·姚振宗辑.七略别录佚文之<别录序>[M],555.
[7]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Z].北京:中华书局,1958:3346.
[8]余嘉锡.古书通例·明体例第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64
[9]程千帆,徐有富.校雠广义·目录编[A].程千帆全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83.
[10]郑樵.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7:835.
[11]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论文杂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114.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