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李党争中的李商隐及其人生悲剧
2018-05-25陈聆枫
陈聆枫
摘要:晚唐政治動荡,牛李党争激烈。李商隐早年师从牛党中坚人物令狐楚,后又娶李党重要角色王茂元之女为妻,半生在牛李两党之间摇摆,又同为两党所弃,仕途十分坎坷,这也是造成他人生悲剧的重要因素之一。后世对其人品与政治立场的争议从未停歇。从李商隐的出生阶层及其政治观点来看,他天然亲近李党,但人生早期的经历及其人际关系又使他注定与牛党诸般牵扯。加之本身个性偏于柔弱伤感又缺乏政治敏感,李商隐很难在党争之中做一个立场鲜明或左右逢源的人。政治与人情都是复杂的,牛李党争与李商隐人生之关系,也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不能一概而论。
关键词:李商隐;牛李党争;政治诗
李商隐与杜牧并称小李杜,是唐中后期成就最高的诗人之一。其诗格律精巧、风格秾丽,典故运用多且深,向来给人以隐晦迷离,难以参悟的印象。由于爱情诗和无题诗尤能体现李商隐独特的诗学风格,他的其他题材的诗歌往往被人忽视。事实上,半生深陷晚唐黑暗泥泞的李商隐政治诗也写得极具特色。除了引人猜测遐想的爱情,坎坷落魄的仕途才是李商隐人生的真实写照。
在中国文学史上关于李商隐的研究存在着坎坷的钟摆现象。古代文人由于鄙其品行,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认为他“《旧唐书·李商隐传》:无特操、背恩、无行、恃才诡激”(《旧唐书·李商隐传》),“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适用”(敖陶孙《诗评》)。清代对李商隐的研究有所增多,此后直到上世纪80年代,李商隐因为注重“心灵”的审美倾向而再度引发研究高潮。
笔者认为,李商隐在文学上的成就和在新的审美风格上的开拓不应该因对其行为的负面评价而被否认。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晚唐复杂混乱的社会背景下,李商隐“反复”的举动,未必是他趋炎附势摇摆不定的表现,而可能有着更深层的驱动力。本文运用知人论世的方法,就牛李党争背景下李商隐的政治选择及由此产生的人生悲剧展开论述。
一、晚唐政治背景
安史之乱后,唐王朝日薄西山,虽在元和时期出现短暂中兴,但唐王朝的衰微已是积重难返。沉重的赋税徭役和战乱使黎民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统治阶级内部也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藩镇割据、宦官乱政和朋党之争致使官场更加黑暗腐朽。
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代表了士族官僚势力,以牛僧孺为首的牛党代表了新兴的庶族官僚势力。李党主张革新,对不听命朝廷的藩镇主张用兵。牛党因循守旧,对藩镇采取姑息妥协的主张。两党政见不和,交替执政,互相攻伐,争吵不休,朝廷一片混乱,唐王朝颓势难挡。
二、李商隐的政治生活
(一)李商隐的出身与早期教育
李商隐出生在一个已式微的官宦之家。他是凉武昭王李暠之后,与李唐皇室系属同族。然而同源异流,到李商隐这代时,已是家世凋敝,虽谓王孙,实无显宦。李商隐父亲早亡,他侍母而居,日子并不顺遂:“某年方就傅,家难旋臻,躬奉板舆,以引丹旐。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既祔故丘,便同逋骇。生人穷困,闻见所无。及衣裳外除皆甘是急。乃占数东甸,佣书贩舂,日就月将,渐立门构。清白之训,幸无辱焉。”(《祭裴氏姊文》)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使是陇西李出生,李商隐也算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知晓民间疾苦的寒门子弟了。
虽然生活艰难,李商隐天赋既高,读书又刻苦:“五年诵经书,七年弄笔砚”(《上崔华州书》),在诗文上很早就崭露头角。
在时政动荡的年代,一个生活不易而又勤奋好学的少年儒生,即使天性敏感多思,仍然应当是锐意进取,对下层人民的生活怀有深刻体悟,对国事的腐朽怀有痛切不满的。他在《富平少侯》、《天津西望》、《陈后宫》、《览古》等早期诗作中,含蓄却深切的表达了对国事的见解。一位忧国忧民的少年文人形象跃然纸上。少年时期的李商隐虽然已与牛党核心人物令狐楚有所接触,然而“也还具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十六岁(827年)时即写出推重裴度、与牛党观点迥异的长篇诗作《韩碑》” (1)。由此可见,李商隐和牛党之间本身并不兼容,他的出身,他的思想都有着更激越的一面,那么他在之后人生中做出的倾向于李党的选择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解释。
(二)李商隐与令狐家族
令狐楚、令狐綯父子在李商隐的人生中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令狐楚是一位富有政绩的政治家,也是当时重要的时政人物:“他的一声与中晚唐几乎所有重大的政治实践如二王八司马事件、淮西用兵、牛李党争、甘露事变等都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2);而在文学上,令狐楚也是“唐代文学史上颇具影响的骈文家和诗人” (3)。令狐绹则是令狐楚的第八子,这两人同被认为是牛党的中坚人物。
李商隐年少时因诗文天赋受到令狐楚赏识,曾经长时间和令狐绹一起跟从他学习今体文写作:“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半夜传书后,不羡王祥得佩刀。”(《谢书》)。令狐父子都很看重照顾他,而他对令狐父子也都存有极深厚的感激之情,他很多诗文中都表达了对令狐楚的感激之情。
后来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令狐绹与李商隐之间互生嫌隙。他认为李商隐与李党走得过近,“背家恩,放利偷合”(《新唐书》李商隐本传),多次拒绝李商隐请求在政治上提携帮助自己的请求。但是这种厌弃却不是一条直线自始而终的,令狐绹曾几次在李商隐困难时施以援手,这可能是出于禁不住李商隐哀求,也可能是他对李商隐感情本身就颇为起伏复杂。
无论如何,与令狐父子的密切关系显然对李商隐的人生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他因为师从令狐楚、受恩令狐绹登第而被视为牛党门生,后来又因为与李党人物接近被认为是为了仕途而反复背恩之人,由此在政治上受到牛党的打压。这打压虽因为李商隐本身不是个重要人物而显得轻描淡写,却对李商隐的心灵和仕途确实造成了很消极的影响。
(三)李商隐与李党的关系
李商隐被认为“就李弃牛”的重要事件是娶李党人物王茂元之女为妻,此事导致李商隐虽已中进士,却因为“此人不堪”的评语被涂去宏词之名。李商隐先后作“沈约怜何逊,延年毁谢庄。清新俱有得,名誉底相伤?”(《漫成三首》其二)“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安定城楼》)以抒发心中对此事之不满。入王茂元幕后,李商隐曾为其作《与刘镇书》,有意无意之间站到了牛党的对立面。
后来李德裕等一干人被貶,李商隐毅然跟随其助手郑亚赴桂林,作《海客》以示跟从之心,再次令令狐绹不满,就此开始了他流转波折而琐碎的游幕生活。其后李商隐的诗歌从社会关怀转向人生抒情,可被视为他在政治上多次遭受打击后为官治世之心渐冷的表现。然而他并不如白居易等人真正看开,在穷途之时还多次寄诗文与令狐绹以干谒求援。
应看到其实李党大受打击,因而李商隐对郑亚的追随,绝不是攀附,而是遵从其内心的政治倾向以及对李德裕、郑亚等人主张革除时弊的赞赏与敬佩。
三、李商隐对牛李党争的态度
关于李商隐到底在牛李党争中持何态度,居何位置的讨论层出不穷,不一而足。概而言之,有如下几种看法:
一是认为李商隐确实属于某一党。认为李商隐属于李党的人,觉得李商隐内心对于李党的种种政治主张和政治决策是十分认可的,并且这种认可从少年时期开始不曾结束。而赞同李商隐属于牛党之人则“认为诗人‘始乎党牛之党,而又‘终于党牛之党。根据是义山早年既受知于令狐楚,其后又‘以文章干掏,乃补太学博士。至于接近李党中人,只是‘为贫而仕并‘非有心负淘。” (4)二是认为李商隐在两党之间摇摆反复。李商隐为了仕途攀附两党,既想令狐家一如既往的照拂,又想在李党中谋得一袭之地,摇摆其间却又同时被两党所斥,终于一生碌碌,郁郁不得志。三是认为李商隐心中并无党争之分,于他而言,令狐家是旧恩,王茂元是泰山,李德裕、郑亚等则是自己敬佩之人。他只是在仕途之上尽自己的可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而已。
笔者认为,要明晰李商隐对牛李党争的态度,首先应明确一点,即是李商隐地位不显,身份不高,在激烈的朋党之争中并不处于一个如何重要的位置,他的屡受打压,屡遭排挤,是因为他身处牛李党争的漩涡里无法自拔,无法不被殃及。
论政治倾向李商隐是亲近李党主张的,这在他的许多政治诗中显而易见。但他始终对令狐父子抱有一份深挚的感情。后来,他娶王茂元之女为妻或是出于爱情,追随郑亚外放或是因为相同的政治理念,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刻意地站在党争的立场与哪一方唱反调。
纵观李商隐曲折坎坷的仕途及其悲剧的人生,在那样混乱、动荡的社会环境里,出生寒门的李商隐的每一次选择都带着些被动,甚至还有走投无路的无奈。其举动既不是背恩,也不是攀附,说白了,是造化弄人,是由于因缘际会下一次错误的从师与己身政治观念不容而造成的,当然也有他的天真和柔弱在其中。
注释:
(1)吴慧:《李商隐研究论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5页。
(2)尹楚兵:《令狐楚年谱 令狐绹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页。
(3)同②,第8页。
(4)吴调公:《李商隐之无关于牛李党局说》,《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02期。
参考文献:
[1]周振甫注.李商隐选集[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2]董乃斌.李商隐的心灵世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3]吴慧.李商隐研究论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4]尹楚兵.令狐楚年谱 令狐绹年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吴调公.李商隐之无关于牛李党局说[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02.
[6]阚文文.政治漩涡中的诗人——牛李党争与李商隐的思想性格[J].兰州学刊,2008,04.
[7]傅剑平.李商隐与令狐绹关系要论[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4.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