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中“狂人”的经典形象探析
2018-05-25成志雄
成志雄
摘要:本文在总结前人学者对《狂人日记》中“狂人”形象分析的基础上,通过文本细读法,对“狂人”这一经典形象进行再探析。从“动态”与“矛盾”两个主要层面来解读作为历史链条中间物的“狂人”。
关键词:矛盾;动态;“狂人”
鲁迅的《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第一篇用现代体式创作的白话小说” (1),文本中所塑造的“狂人”可谓文学史上的经典人物形象。“狂人”的“真狂”还是“假狂”是研究们争论的重点,我们暂且不谈“真假”,而立足文本本身,看《狂人日记》到底给我们呈现了一位怎样的“狂人”。
一、各种“狂”说
关于《狂人日记》的狂人形象,相关的论述相当之多,前人亦做了相关评论的综述。葛留青先生认为《狂人日记》描写的是一个“迫害狂”患者的精神状态和心理活动”,狂人是个“迫害狂”精神病患者。吴宏聰版本的文学史认为狂人“是一个具有现代意识的封建社会叛逆者的形象,一个清醒的启蒙主义者的形象” (2),公谷兰先生认为狂人是个复合型的狂人。我们姑且总结为真狂说,假狂说,亦真亦假说。我认为本来许多评价家们从自己的着眼点对狂人形象的分析是很深入的,但如果真如上面那位总结者的概括性所言,则许多关于狂人形象的争鸣学术价值有损,因为那样的争鸣进入了潘凯雄和贺邵俊所说的“正、反、合”思维,“甲提出了正命题,乙马上可以从反命题入手对甲进行诘难,丙则来一个调和,其状中庸可爱” (3)
“批评家应该有对时代的文学经典进行筛选的责任感,应该有鲜明的文学史意识” (4)。我们不进入所谓真假狂人的概念之争,从动态的、矛盾的角度分析鲁迅所塑造的“狂人”经典形象。
二、动态而矛盾的狂人形象
小说中的狂人思想另类,总是以为别人在暗算着自己,在他眼里世人都在使着坏心思,这是有点神经质似得的“迫害狂”的表现。狂人总在发着怪异的言论,做出怪异的行动,自然受到本来正常的外界的排挤与扼杀,被别人认为有病被斥为疯子也是情理之中。狂人自身又是成长变化着的,在长久的压抑和思考中,狂人彻底悟出了社会吃人的本质,从书中看出那没有年代的全都是“吃人”的历史。接下来狂人才变得更加笃定自己的认识且开始向外界发出挑战。他试图改变吃人的世界。可最终又被融入吃人的世界了。狂人是成长着的“迫害狂”,是觉醒者、反抗者和启蒙者。但他又是体现着矛盾的“迫害狂”,从认知上看理性的同时有非理性,觉醒了却又沉睡了,从行动上看启蒙的最后又反启蒙。
狂人从一开始便是防备着现实的,他感觉到了不安,这种不安从世俗的角度看是病态的,从革命的角度看是觉醒的前奏。小说出现两次“凡事需得研究,才能明白” (5),且都在前三节,而前三节正是狂人既不安又不太明白的阶段。可以说狂人的不安积蓄在一定程度,在自己的推究中,终于在深夜醒悟。从觉醒后的狂人对抗现实,从嫌“闷得慌”争取“去外边走走”的权力到用饱含着“义勇和正气”的大笑来反攻合谋者要养肥“我”吃掉的大哥和医生,再到狂人质问年轻人“吃人的事”,狂人向其提出“从来如此,便对吗”的诘问。狂人的行动是在一步步加紧的,他的清醒程度和反抗程度也是一步步加深的。以至于狂人大清早拦着大哥给大哥展开了一场说教。狂人从开始只是心里不安只是自己苦思而一声不吭,到大段大段的向“吃人者”展开说教,而“吃人者”却几乎没有言语只是最后面露凶光。从不言语到言语,这是动态觉醒的狂人。狂人觉醒、愤怒、反抗,向外界提出控诉、发出呼告。他最后用警醒的言词和强烈的行动发出的抗争最终没能抵过哥哥的两个字——“疯子”。接下来是狂人在关起来每天只送两顿饭的黑屋子进行新的思考。这是狂人的一个新动态,他觉醒的程度更深,从揭露外界的吃人者们到反省自身。狂人意识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某种残酷的令人不安的民族性质——其实我们都吃人。或许正因为觉醒到这一点,狂人妥协了,因为一个吃人的人在喊着不要别人吃人。我们可以把狂人意识到的这种不安性质归结为国民劣根性。这种揭露国民劣根性的意识在鲁迅创作中也是不断沿袭的,在《阿Q正传》《孔乙己》中有着更加明显的表现。狂人是狂,但他在自然地发展着,在动态中觉醒着。狂人的思绪越清醒,就表现得越疯狂,越疯狂也越被外界所排挤,直至自己也否定自己。从隐约感到赵家的狗要吃人到悟出着整个封建民族的历史都吃人甚至亲人和自己也吃人。觉醒者本来那种异于众人高于众人的优越感消失了,余下的只有绝望、自我的反思和恐惧,最终自然也只得妥协。
觉醒后的狂人要抗争这个世界,想要用自己的言语和行动戳醒这个世界。可以说他是一个启蒙者。他对年轻人的质问到对哥哥及众人的说教时就是一位启蒙者的形象。但外界的权威实在难以撼动,狂人自认为颇有正气和勇敢的笑对外界毫无伤害,那义正言辞的大篇规劝与训诫换来的也只是一声冷笑。被重新投入黑屋子的狂人在苦思之后,感觉到不仅这帮人无动于衷、无药可救,就连自己其实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于是狂人只好发出求救或许还有希望的孩子绝望的呼喊。可孩子出生起便生长在吃人的环境中,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何以也要“害我”,狂人早就想明白了,是孩子“他娘老子教的”!。“本来的本来”的先祖们已经有着四千年吃人的历史,那种吃人的意识恐怕早已烙入孩子的灵魂中了,日后自然也免不了加入吃人的队伍。这是深深的绝望和与在绝望中的抗争。或许是感觉自己不配再做一个唤醒世界的人,或许是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唤醒的希望,狂人最终服从并重新融入了传统。也许其仍心有不甘,也许其只是对自己的过往呵呵一笑,再无半点狂人意识。但我们不能忘却狂人曾在挣扎着绝望着反抗,只是最终被外在淹没。狂人上演了一出启蒙者的悲剧。鲁迅在《写在《坟》后边》说“以为一切事物,在转变中,是总有多少中间物的”,“在进化的链子上,一切都是中间物”。狂人虽是反抗者、启蒙者,正如具备新思想的知识分子一般,但终究摆脱不了“古老的鬼魂”。汪晖教授认为鲁迅的“中间物”意识体现在:觉醒后的知识分子只能算作是启蒙的“最初体现者”,却难以成为启蒙“胜利的体现者”。如“狂人”般的知识分子作为传统中的觉醒与反抗者,既是不同于外界社会的“异己”,自然会受到排斥,可其本身又与传统有着割不断的关系。觉醒的狂人发现自己不但要被传统所吃,同时也是在传统中的吃人者。正如《祝福》中的“我”到底也算个“看客、吃人者”,也是害死祥林嫂的凶手之一。“狂人”这个自以为是的启蒙者也是需要被启蒙的的。“狂人”要撕裂并否定传统社会的同时,也必须进行自我的反思和否定。即使“狂人”再清醒但终究只是进化链条上的“中间物”而不是“新人”,再觉醒也难胜利,再启蒙也难摆脱被压倒的悲剧。狂人越清醒越痛苦,越启蒙越发现难以唤醒沉睡的庸众,最终自己反而被庸众扼杀和吞噬,进入反启蒙和需要被启蒙的群体。狂人这“悖反”中的悲剧形象正是其具备超越时代的经典意义之所在。毕竟历史总会有发展有转折,在任何时代的变换中,“中间物”都会存在。
注释: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小说三十年(修订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38页。
(2)吴宏聪,范伯群:《中国现代文学史》,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77页。
(3)潘凯雄,贺邵俊:《批评双打——八十年代批评现场》,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年,第441页。
(4)吴义勤:《彼岸的诱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第90页。
(5)鲁迅.:《鲁迅小说全集》,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15年第11-12页。
参考文献:
[1]潘凯雄,贺邵俊.批评双打——八十年代批评现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
[2]鲁迅.鲁迅文集·杂文集(上)[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
[3]汪晖.反抗绝望:鲁迅的精神结构与《呐喊》《彷徨》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4]吴义勤.彼岸的诱惑[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