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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包流行背后的青年话语表达及教育应对

2018-05-24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青年人话语年轻人

范 蕊

(山东大学(威海) 商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网络社交平台日益流行,表情包成为当下年轻人在网络上最喜欢的言说载体和和表达途径。传媒研究学者多丽丝·格雷伯指出:“曾经我们一度推崇的借助文字符号传递的抽象意义,已开始让位于建立在图像传播基础上的现实与感受。”[1]

根据笔者针对在校95后大学生的调研——此次调研共发放问卷500份,实际收回457份,回收有效率为91.4%,其中男生比例为49%——显示,93%的大学生在社交软件的聊天中会使用表情包,45%的大学生表示,他们会经常使用表情包代替语言,甚至有65%的学生会使用自己制作的表情包。表情包的制作与传播符合当下年轻人的社交与娱乐需求,因此厘清表情包的来源与其背后蕴含的青年话语诉求值得高度关注。

一、表情包的来源与题材

作为一种网络表情符号,表情包最早应该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80年之间兴盛于美国纽约的街头涂鸦文化。年轻人利用墙壁、地铁通道等各种公共空间用涂鸦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人生与世界的态度和理念。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与繁荣,年轻人创作的渠道从街头转向网络空间,他们通过对图像和文字进行拼贴、重组之类的再创作,赋予图像更多的意义与认知框架,形成表情包,构建了网络社交的新图景。

表情包3.0版本主要分为图像式表情包、文字式表情包(单纯的文字或者图片格式化后的文字)以及图文结合式表情包(图片配上一句话)。最为年轻人所喜爱的便是图文结合的表情包,这种表情包一般是根据图像的特点,结合不同的语境,配上不同的文字,相对于其他两种类型的表情包而言,图文结合的表情包更有感染力和针对性,更能承载使用者的意图和情感表达,更能地缓和网络给人际关系带来的隔阂与疏离感,从而也更受年轻人欢迎。

表情包的题材来源一般有两种。第一是人物或卡通形象,一般选择那些带有夸张表情的人物或者卡通形象。这些人物上到政治人物(金正恩、特朗普等),中到影视剧中的人物或者运动员(甄嬛、李达康、葛优躺、运动员傅园慧等),下到身边的同学、老师、亲人等。比如“王之蔑视”、“请允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傅园慧的“真的吗?我辣么厉害”等,影视人物尤其最受年轻人欢迎,这与影视剧人物表情丰富夸张,适合进行二次编码创作有关。

第二是网络流行语或者是原创语言。这些流行语主要包含三个方面:一些是影视剧中的经典对白,比如“党和人民感谢你”、“贱人就是矫情”等;一些来自于明星的微博或者网络流行语:如“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请开始你的表演”;还有一些就是日常生活用语,比如解嘲老师的:“下课后到我办公室”、“辅导员说可以”等,日常生活的:“走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比你瘦”、“你要控几你技几”等。这种视觉化的文字呈现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相对于之前单一的文字表达,表情包通过重新赋意的运作机制建构了一套全新的、多维度的涵盖表情、姿态与语言内容的符号系统和青年话题表达体系,被广大青年用来表达观点、情绪和意见,构建属于自己的文化圈子,建立起身份认同,形成了新媒体背景下的青年亚文化①的重要组成部分,青年因此构建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并于此找到了身份认同与心理归属感。年轻人越来越少地使用语言来抒发情感,却越来越依赖表情包来表达想法与观点。调查显示,有64.5%的学生认为表情包是沟通的良好辅助手段。

二、表情包流行原因分析

首先,迅速和别人建立互动关系是表情包流行的一个重要原因。表情包的使用丰富了年轻人的社交方式,让他们更容易与周围人迅速消除陌生感与隔阂,建立互动关系。

在表情包没有流行之前,人与人的沟通只能依靠文字来传情达意,而隐藏于文字背后的表情、情感、情绪都是缺席的,因此,交流的双方无法通过网络对话获得视觉上准确的反馈,只能通过文字联想推断出对方的表情、情感态度与价值判断,很多时候还会因为对语气的揣摩造成误判与尴尬。表情包的出现可以软化聊天语气,打通了人与人交流的壁垒,使得情绪与情感的表达更为丰富与直接,表情包不仅可以表达出文字无法表达的意义,更让交往的双方都更有代入感和参与感,感受到当下的存在。在心理学上,这叫“述情”。意为大脑意识到情绪情感的存在,经过辨认与感知后通过一定的方式表述出来。[2]交往的双方进入另一种空间——网络,这个空间和现实生活紧密相连,却又不是现实空间,个人貌似在场却又并未真正在场,但却又在身体与情感上感觉到“在”,而存在又是这一代年轻人证明自身价值感的一个重要方式之一。

其次,获得身份认同感是青年热衷于使用表情包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身份认同是指个体对所从属的群体与文化的认同感,它包括自我认同与群体认同。而“寻求认同以获得自身的存在证明,正是生命个体在其一生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需求。”[3]

经济的飞速发展与物质的高度繁荣给人们的精神信仰带来极大的冲击,每个现代人,特别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面对着纷繁变化的世界与信息呈井喷式爆发的网络更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信仰缺失与自我丧失,表情包的出现与使用如同隐藏的身份标签,满足了青年对自我身份认同的需求。

根据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的“拟剧理论”,网络中虚拟社交如同一场舞台表演,“表演者”通过表情包的选择特别是自制原创的表情包的输出给“围观者”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通过他人的关注、点赞与收藏等网络社交方式让表演者感觉到来自他人的回馈与认可,从而提升自身的话语优势,得到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的被关注感与满足感,于是慢慢地热衷于同一类表情包的人就会形成一个特定的社交圈,在这个虚拟的网络空间里,个体并不断修饰自我,呈现一个理想的自我形象,从而获得并建构身份认同,调查显示71%的大学生认为制作表情包会得到更多的来自朋辈的认同。

埃里克森认为:“认同是个人独特性的意识感,是青春期自我的最重要的成就……为解决认同危机,青少年制造出了各种风格,作为‘圈内人’和‘圈外人’的标志。”[4]那些和自己观念不一致的“非我族类”便被排除隔离在外,比如那些需要规避与远离的群体(如父辈)或者文化就被青年人集体疏远与隔离。调查显示,只有19.5%的受访者表示会和父母聊天的时候使用表情包,但是却有93%的受访者表示在和朋友同学聊天的时候使用表情包。使用相同类型表情包的年轻人则会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群体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青年人构建游戏规则,进行情感宣泄,获得平等与自由的话语权,比如2016年引起广泛关注的“帝吧出征事件”,便有明确的游戏规则与统一的策划,又因为是为祖国统一而战,青年人在群体使用表情包的一刻产生了强大的民族与国家认同。调查显示,33%的大学生表示在网络空间中的群体表达,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归属感与认同感。

如果说上面两个原因是青年选择使用表情包的显性原因的话,那么解构权威,构建青年的话语体系则是表情包流行的最重要的“隐性”原因。

传统价值引导与沟通交流是在单向的模式下进行的,也就是支配与服从的关系,长而久之,被支配的群体的话语诉求就会弱化,这种话语权力现象被称为“温和的暴力”,不可否认,这种话语沟通体系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发挥过很大的作用。然而,随着市场经济与互联网的飞速发展,物质流、信息流、文化流在全球范围内交汇,给传统的价值引导与沟通模式带来极大的挑战,表达个性成为年轻人彰显自我价值的诉求之一。青年的诉求发生变化,而对话方式却没有变化,就会造成话语体系与客观情景的不匹配,而此时出现的表情包就成为青年人反抗主流话语体系、表达自我价值的一个重要手段。“经典文化以精英为核心的单维度权威主义文化模式被颠覆,代之而起的是大众广泛参与的多元交互的文化模式。”[5]

表情包为青年人构建了另一个空间,青年人通过对图片与文字的二次加工创作,自由地改写一切、讽刺一切,对文本进行戏谑、嘲弄、贬低与解构,并通过对表情包的传播与分享,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主流文化与正统价值观的反抗与僭越,实现了青年人对特定议题的价值解读和意义重构,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青年网络群体为自己代言发声并追求平等自由的愿望。

在网络的虚拟社群中,青年之间的交往摆脱了现实的规训言语与阶层的束缚,自由地使用在现实生活中不敢或不被允许的或粗鄙或夸张的语言与表情形成一种轻松随意的氛围,与严肃的精英主流群体对抗,掌握青年文化的话语权,从而达到对宏大叙事的解构,这种隐匿于网络中的属于特定网络群体的狂欢,又与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不谋而合。

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中,“狂欢”代表一种平等的、世俗化的生活,以自身的存在与活力反抗另外一种看似合理而实为虚假的生活,否定权威和绝对真理,肯定其他的可能性,赋予每个他者以合法性。可以看出,表情包的涌现特别是在网络聊天中出现的斗图——源于QQ群聊时群内成员互发表情包以满足聊天时的消遣与娱乐,后来发展到互联网论坛、贴吧上,网友们因为一言不合就用表情包进行谩骂、攻击等——就是一群青年人情感的宣泄与狂欢。

但是这种网络表情包的狂欢和巴赫金的狂欢在本质上有所不同,巴赫金的狂欢更多地是为了反抗霸权、建立自由民主的理想世界,而表情包的狂欢更多地是一种游戏,在游戏的过程中,政治话语被娱乐化,宏大叙事被解构。一些政治人物与政治话语甚至是与政治意义相关的一切都被青年人通过图像用夸张搞笑的方式进行外在形式的消解从而达到娱乐化的效果,比如网络热传的金正恩与特朗普的表情包,这些曾经被父辈群体认可并且崇拜的政治人物或者符号被年轻人用表情包的形式进行二次解构,代表着青年对父辈所追崇的仪式与道德观念的否定、破坏与颠覆,体现了青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反抗以及建立青年人话语体系的期望。

相对于一些政治话题或者是宏大叙事,青年人更关注当下的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意义和价值,建构新的叙事空间。于是就有了宏大叙事与日常生活的结合,如前一阵子微信朋友圈流行的《如何假装成为一个好妈妈》一文,就是从经典影视和宣传画中选取图像,配上与现实生活相关的诙谐幽默的文字做成网络表情,通过对以往经典素材的颠覆,给读者一种新奇感,也因为内容的趣味引起诸多妈妈的共鸣,实现了对宏大叙事的生活化瓦解。

三、表情包的消极影响

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表情包毫无疑问地代表着青年群体的诉求与价值追求,而且在促进社会文化多元化以及表情达意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仔细分析,会发现表情包的传播的背后也有令人不安的影响。

过度使用表情包会使青年人丧失独立思考与判断的能力。表情包的制作一般是简单而粗糙的剪贴与碎片化的拼贴,它所传递的信息都是片段化与即时性的,并未对社会问题有更深入的剖析与认识,因此这种碎片化的信息传递很容易引起年轻人在理解上的断章取义,从而失去明确的指向,陷入肤浅与低智,导致意义的缺席,使青年最终丧失明辨的能力,无法理性沟通与交流,最终成为娱乐的受害者。“一切公共话语都渐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6]

另外,表情包里的一些低俗、粗鄙的符号与文字,也不利于青年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青年人处在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尚未完全健全和完善的时期,他们自制力不强,道德感尚未完全建立,一些不健康的表情包的存在对他们的成长会有不良影响。因为国家在网络内容尤其是图片上的监管难度以及审查机制方面的不健全与疏漏,加之网络传播的快速性与轻易性,导致大量的“污”化表情包的存在,这类表情包——庸俗、暴力、媚俗、粗鄙、色情的话语符号(比如请用红包侮辱我、装逼等)——的过度使用很容易影响年轻人的心理健康与价值观,在潜移默化中陷入肤浅与非理性的叙事话语体系,并慢慢地陷入道德下降与精神贫瘠的境地,从而不利于其人生观、价值观与世界观的形成。2017年,描述中国幸存的“慰安妇”的纪录片《二十二》播出后,就有人在QQ空间里制作并且传播有关慰安妇的表情包,引起网友极大愤慨,就是因为这些表情包的传播与制作突破了国人的价值底线,如果任由这样的表情包传播流传,会给年轻人的成长带来不良影响。

四、教育引导,掌握网络的话语权

作为一种交流符号,表情包是青年人迅速建立人际关系、获得身份认同、反抗主流价值,表达青年立场的重要方式与交流工具,但是,另一方面也要看到,表情包的流行在另一个层面上反映出当代年轻人的特点:以自我为中心,不关心社会与他人,逃避现实,沉迷于游戏与戏谑,容易轻信等,也正因为这些特点,使得青年人在面对扑面而来的表情包时,很容易陷入另一个极端,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就很难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因此,教育引导就显得尤为必要。从宏观角度而言,需要全社会尤其是媒体从业者与教育者的共同努力,明晰网络空间的责任与规范,净化媒介环境,构建和谐法治的网络空间生态,正确引导青年使用表情包,树立正确恰当的价值观导向。

但从教育工作者的角度来看,我们要正视表情包的存在,看到表情包流行背后隐藏的青年人的话语诉求并认识到表情包给青年带来的消极影响并正面面对。大部分教师对表情包并不太了解,但学生却运用得如火纯青,甚至在偷偷地制作、保存、流传老师的表情包;虽然有些表情包较为低俗,但是这确实给年轻人带来了情绪的释放与压力的疏解,激发了他们在创作上的创造力,也反映了他们在文化与心理上的多元化诉求。习总书记说“宣传思想工作就是做人的工作,人在哪重点就在哪,人的意识形态容易受网络流行语左右。”所以,青年的表情包及其背后的话语诉求值得每个教育工作者引起高度重视。

教育工作者要尽快转变观念,向学生学习,重视青年诉求,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文化与承诺》一书中提出“后喻文化”理论——“在文化急速发展和变革的时代,受新思潮、新风尚和新传播工具的冲击和影响,长辈反过来向晚辈学习的过程。”[7]

教育工作者要有不断学习的意识,捕捉新型话语,努力与青年人建立一种平等的对话关系,理解并回应他们的诉求,掌握网络的话语权。

习近平曾指出,教育工作“要因事而化、因时而进、因势而新。”这就要求教育工作者要根据教育发展的规律,了解学生的特点与需求,看到表情包流行背后青年学生想要表达个性与观点的呼声,畅通沟通渠道,可以利用面对面沟通、网络沟通以及留言板等方式给青年一个表达自我的空间,同时,教育工作者更要了解并掌握表情包这一“新生”事物,把握网络的话语权。20 世纪 70 年代,福柯在《话语的秩序》一书中首先提出“话语即权力”,开始把话语和权力联系在一起。话语既是解释和理解世界的一种手段和方法,又是掌握和控制世界的一种工具和武器。[8]

在传媒发达的现代社会,话语权主要体现为控制舆论的权力,掌握了话语权就可以影响舆论的走向,如何让主流文化靠近青年的亚文化,建立二者之间的“对话”关系是教育工作者们都应该去考虑的问题。2016年帝吧出征事件也表明,主流文化和亚文化有时候是可以互动的,活跃的亚文化可以促使主流文化更好地被接受,推动传统叙事话语体系的更新。2016 年10 月15 日,一套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的《长征路上小红军》的表情包正式上线,它把红军故事和红军精神巧妙地利用“小红军”这一载体表达出来,唤起人们的集体记忆,引发情感共鸣,获得了青年群体的好评,使青年群体在散播表情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接受主流价值,消解亚文化的叛逆性,这是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一次成功尝试与融合,这也是值得每一个教育工作者深思的事情。

从青年自身这一层面上来讲,在接受学校教育的同时,应该积极提升自己的辨识能力,对进入流通领域的表情包仔细甄别,提升自身媒介素养水平的同时,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注释:

①青年亚文化是指各个时期处于边缘地位的青年群体文化。

参考文献:

[1]Graber A.. Processing the news: how people tame the information tide[J].Journal of Ecology,2008,(6): 1275-1288.

[2]Graeme J. Taylor,R. Michael Bagby,James D. A.Parker..Disorders of affect regulation: Alexithymia in medical and psychiatric illnes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Press,1997:7.

[3]杨经建.追寻:中外文学的叙事母题[J]. 文史哲,2006,(4):120-126.

[4][美]埃里克·埃里克森.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M].孙名之,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117-118.

[5]刘怀光.流行文化及其对经典文化表达方式的颠覆——现代流行文化的后现代意义[J].理论导刊,2008,(6):43-45.

[6] [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13.

[7] [美]玛格丽特·米德.文化与承诺——一项有关代沟问题的研究[M].周晓虹,周怡,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131.

[8]周丽颖.网络流行语背后的公众话语权探析[J].广西社会科学,2012,(12):138-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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