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疆南疆维吾尔族国家通用语言普及情况之问题研究*

2018-05-24黄晓东宋晓蓉张全生

新疆社会科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

黄晓东 宋晓蓉 张全生

2015年5月至2016年12月,课题组先后7次前往新疆南疆和田(和田市、洛浦县和策勒县)、喀什(喀什市、疏附县、莎车县)、阿克苏(阿克苏市、库车县)、克州(阿图什市、阿克陶县)、巴州(库尔勒市、尉犁县)五地州展开维吾尔族国家通用语言(以下简称“普通话”)使用调研工作,通过一对一入户调查,共获取样本2 061个。按照课题样本抽取设计中的比例,从中选取1 416个样本进行研究(样本情况见表1)。

表1 样本基本情况*样本统计及分析见《新疆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普及度抽样研究》稿本。

从我们对1 416个调研样本的统计和分析看,自20世纪50年代普通话推广工作在全国展开的60多年来,普通话在新疆维吾尔族人群中的推广工作取得了一定成绩。样本数据显示,新疆南疆维吾尔族城镇能使用普通话的样本占比为73.41%,15~29岁和30~44岁两个年龄段会普通话占比为75.7%,高中、本科及以上文化程度会普通话者占比为68.8%,公务员、教师、学生、企事业工作人员会普通话者占比分别为90.36%、87.1%、81.08%、78.7%。对于维吾尔族人口远远超过汉族人口(占比81.46%)的新疆南疆地区而言,这样的成绩是值得肯定的。然而,就整体而言,南疆维吾尔族能使用普通话与人交谈(包括只会普通话)的样本占比仅为46.47%,与2015年普通话在全国的普及率(70%左右)*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中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报告(2017)》,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页。相比,差距显著。

一、语言环境的缺失是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学习和使用的最大障碍

语言环境是人类获得语言能力的决定性因素,语言最大的功能就是用来交际。在南疆普通话和维吾尔族母语言环境的分布,可以分为单语(维吾尔语)区、双语(维吾尔语和普通话)区和多语(维吾尔语、普通话、其他语言)区三种状态。其中最理想的状态是双语区,即维吾尔语和普通话都有较高的使用频率。就普通话学习的难度而言,单语区大于双语区和多语区,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缺乏足够的语言环境。在南疆地区,单语区状态呈绝对优势;没有语言使用环境,就算在学校学习了普通话,也会因长期不用而渐渐忘掉。

调研样本显示,尽管南疆维吾尔族想学普通话的意愿非常强烈的比例高达88.06%,但语言环境的缺失是他们学习和使用普通话的最大障碍。1 416个样本中,剔除“无法回答”的473个样本,学习普通话的困难依次是:(1)周围说普通话的人少,占26.3%;(2)找不到普通话说得好的人教,占15.4%;(3)说普通话怕别人笑话,占8.9%;(4)无此情况,占11.7%。语言环境的缺失位列第一。

我们根据语言使用场所及对象把语言环境分为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社会环境指在家庭以外场所、与家庭成员以外人员交际时的语言环境;家庭环境是指家庭内部成员交流时的语言环境。

1.社会语言环境的缺失。调研显示,在新疆,汉族比例越高的地区,普通话语言环境越好,维吾尔族人口的普通话水平也越高(见表2)。南疆维吾尔族人口占比高达81.46%,这就意味着南疆地区汉族人口比例为20%以下的情况居多,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或者影响了南疆地区维吾尔族使用普通话的整体水平。

表2 民族人口占比与普通话使用情况

表3 当地人使用维吾尔语交际情况

在南疆,由于民族成分单一,大多数情况下,仅使用母语言就能够满足交际的需要(见表3)。调研显示,在上述场合,只使用普通话的占比分别为0.92%、2.12%、2.33%、3.46%,其他样本为使用对方的语言交流。这样便导致没有学过普通话的维吾尔族因所处的社会环境,很少有机会接触和学习普通话;同时还会使原本会普通话的维吾尔族因长期处于母语环境而导致普通话能力衰退。如在喀什市铁艺加工厂21岁的调查对象TRSJ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告诉我们:

我高中毕业以后,就到这家工厂做工,三年时间,厂里没有汉族员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普通话,我之前在学校学的普通话也忘得差不多了。如果将来有机会从事别的工作,我希望能将普通话水平再提高一些。(为保证表意清楚,说话内容略经整理,下同。)

2.家庭语言环境的缺失。家庭是孩子语言学习的第一所学校,家庭成员的语言使用对孩子的影响尤为重要。数据显示,1 416个样本,其母语均为维吾尔语,母语是其家庭最主要的交流语言。其中有1 297人选择在家里只使用母语,占总样本的91.6%;仅有38人选择在家庭使用普通话交流,占总样本的2.68%。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维吾尔族在家庭里根本没有普通话的应用环境,普通话的学习、掌握和使用均受到极大的条件限制。在喀什市,45岁的BHLQGL普通话使用算不上熟练,但基本用词与吐字发音都较为准确。她告诉我们:

我是一名家庭主妇,高中毕业,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23岁结婚后就没有外出工作过。在家里除了跟孩子们交流时,偶尔使用几句普通话外,其他时候都使用母语。我现在的普通话水平已经远远比不上上学时的水平了。

社会语言环境以及家庭语言环境的缺失使得南疆维吾尔族的普通话水平普遍偏低,而语言环境对普通话的学习与掌握具有重要作用,语言的学习与掌握必须依赖于外部环境。在样本中,有313个样本有迁徙经历,其中218个会普通话,占比达69.6%,这也说明当维吾尔族脱离了单一母语语言环境后,其使用普通话的机会明显增加,促使其普通话水平提高。从被调研样本普通话学习的经历中也可以得到验证。如库车县第十小学24岁的女教师KBN告诉我们:

我的普通话受家里人影响比较大,父母学生时代都是民考汉。我家院子里边有很多汉族小孩,我在家与父母也基本用汉语交流。刚开始上学时,父母把我送到了民校,我不愿意,就哭。后来父母把我送到汉校,在那里有院子里的汉族小孩苗苗,马上就不哭了。于是父母就决定让我上汉校。

测试员给该样本的普通话等级定为一级,即能流利、准确地使用。又如,库车县乌恰镇36岁的建筑工人NYZ出生在农村,之前一点都不会普通话,但在外出务工接触的基本都是汉族农民工,所以他的普通话水平从完全不会到了“基本能交谈,但不太熟练”的程度。

二、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整体普通话水平偏低且呈不平衡分布状态

统计数据表明,在南疆地区,维吾尔族能使用普通话与人交谈的占总调查样本的46.47%,不足一半,且普通话的整体水平不高。按照普通话水平由高到低依次赋分评价,最高为7分,以此类推,最低为1分,对普通话水平加权取平均分。数据显示,调查员对南疆维吾尔族的普通话水平评价的平均值为2.81,南疆地区普通话整体水平处于六级“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说”和五级“能听懂但不太会说”之间。

1.城乡差异显著。南疆城镇维吾尔族人群会普通话的比乡村多且水平也高于乡村人群。我们选取的662个城市样本中,会说普通话的有450个,占城市样本的67.9%;而754个农村样本,会说普通话的仅有163个,占农村样本的21.7%。而且会说普通话的人群中,高水平的聚集在城市,低水平的集中在农村。实地调研的经历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在和田、喀什、阿克苏三个地区调研时,城镇的调研工作进行得都比较顺利,即使遇见不懂普通话的维吾尔族,也总能临时找到普通话水平较好的维吾尔族充当翻译;但在农村调研中,若没有翻译跟随,我们的调研寸步难行。如,在库车县牙哈镇许努提一村、许努提二村调研时,广播里播出的全是维吾尔语,人们交流全用维吾尔语。在阿克苏地区库车县的墩阔坦镇塔格玛克村、墩阔坦镇阔恰托格拉克村、依西哈拉一社区、齐满镇齐满一村、玉奇吾斯塘乡库西吐尔村,和田地区策勒县的策勒乡扎根艾热克村、策勒乡吐扎克其村、达玛沟乡乔喀巴什村三大队、达玛沟乡普那克村九大队、固哈拉玛镇阿热勒村七大队,以及喀什地区莎车县的亚喀艾日克乡五村、萨依吾斯塘村、括若勒村,遇到的情况基本一样。

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总人口为924.8688万,其中农村人口为669.6459万,占比高达72.4%;农村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的低下直接拉低了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普通话的整体水平。

2.不同地州差异显著。调查员对被调查者普通话水平评价的平均值五地州分别为:巴州4.598、阿克苏3.295、克州3.141、喀什2.243、和田2.475。由此可以看出,巴州地区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最高,而喀什地区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最低,和田地区仅次于喀什,两地平均值非常接近。虽说南疆维吾尔族会普通话的样本占比仅为46.47%,远远低于70%的全国普通话普及率;然而南疆五地州的部分地区,维吾尔族会说普通话的比例更低,如和田地区仅为37.5%。

据2016年数据可知,南疆五地州维吾尔族人口分布为:巴州地区440 283人,占巴州总人口的31.59%;阿克苏地区2 030 600人,占阿克苏总人口的80.24%;克州地区389 437人,占克州总人口的65.33%;喀什地区4 140 255人,占喀什总人口的92.02%;和田地区2 248 113人,占和田总人口的96.72%。*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统计局:《新疆统计年鉴》,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6年,第104~106页。由此呈现的基本情况是:以首府乌鲁木齐为中心,离首府距离越远、地理位置越南,维吾尔族人口占比越高(克州除外,其为柯尔克孜自治州)。调查员对五地州普通话水平评价的平均值则显示:随着地理位置的南移,普通话水平呈愈来愈低的状态。

3.因文化程度不同而差异显著。人口文化程度也是制约普通话推广的因素之一。这一现象在全国各地普遍存在。调研显示,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也因其受教育程度不同而具有明显差异。样本中,会普通话的人集中在高中(含中专)及以上学历,占会普通话人数的68.8%;且达到一级“能流利准确使用”和二级“能熟练使用但有些音不准”的222个样本中,大专及以上学历有147个,占66.52%。学历越高,普通话水平越高。

不会普通话的人群主要集中在初中及以下学历,占不会普通话人数的89.9%;其中初中占67.3%、小学占88.1%、没上过学的占93.6%。学历越低,普通话水平越低,是一种正常现象。学历越高,普通话学习的时间就越长,普通话水平就越高。数据显示,南疆地区没上过学的维吾尔族样本普通话的掌握通常与职业或居住环境有关;大专及以上学历会普通话者大部分在高校要读5年,其中1年为预科,专门学习汉语,这一群体普通话水平大幅提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要获取毕业证书,汉语水平考试(HSK或MHK)成绩必须达到相应的等级要求(见表4)。

表4 南疆地区维吾尔族受教育程度与会普通话情况

4.因年龄不同而差异显著。语言学习有着最佳的年龄段。西方语言学习关键期假说认为儿童从两岁开始至青春期到来之前,即人出生后的10~12年,大脑具有可塑性,语言学习能够轻松进行;青春期到来之后,人脑已充分发育成熟,学习语言也就越来越困难。这个关键期意味着如果语言学习者没有在一定的年龄阶段学习第二语言,那么伴随着大脑的改变与成熟,就会失去语言学习的优势。调研数据显示:在南疆地区,维吾尔族会普通话的人主要集中在15~29岁和30~44岁,这两个年龄段会普通话的共有464人,占会普通话人数的75.7%;而45~59岁和60~65岁两个年龄段会普通话的比例仅为24.3%。可见年龄越大,普通话水平越低。我们在和田洛浦县阿日买里村调研时的见闻也可以说明这一点。在调研时,我们遇到一个维吾尔族妇女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买烤红薯。我们用普通话向该妇女提问,她摇头表示听不懂。这时她身边的孩子突然用维吾尔语和妈妈说话了,翻译告诉我们:

这个孩子正在用维吾尔语对妈妈解释我们在问什么。我们好奇地问孩子,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孩子用普通话很流利地做了肯定的回答。通过与孩子的交流,我们发现她的普通话应该在二级水平(能熟练使用但有些音不准)。(调研员日志,2015年9月27日)

年龄段的差异与新疆开始重视普通话教学的时间段密不可分。“1984年1月,自治区党委〔84〕3号文件转发了巴岱《对加强民族学校汉语教学的建议》,并把民族学校的汉语教学提到了很重要的位置。自治区教育厅随即下达了《关于贯彻自治区党委〔84〕3号文件的几点意见》,要求把汉语课列为民族中小学的一门主课——自1985年秋季开始,从小学三年级开设汉语课,直到高中毕业;到1996年,城乡高中毕业的民族学生要达到汉语基本过关的要求。”*高莉琴、张新武,等:《新疆的语言状况及推广普通话方略研究》,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91页。这就是南疆维吾尔族会普通话的人主要集中在15~29岁和30~44岁两个年龄段的主要原因。

5.因职业不同而差异明显。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样本,从整体来看,职业种类较多、分布较为广泛:有公务员、商业服务业人员、企事业单位办事人员、工人、教师和农民等;同时,职业的城乡差别非常明显,城镇以商业服务业人员居多,而农村主要是农民。这一点也符合维吾尔族作为传统农耕民族和商业民族的特点。

调研数据显示:南疆会普通话的样本主要集中在公务员、教师、学生、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群体,会普通话的占比分别为90.36%、87.1%、81.08%、78.7%;不会普通话的样本主要集中于农林牧副渔人员(即农民)和商业服务业人员(主要是农村的)这两类,共有651人,占不会使用普通话人数的81.1%。

普通话水平在职业方面形成差异的原因主要是:(1)20世纪80年代,国家制定的推广普通话的方针是“大力推广、积极普及、逐步提高”。普通话成为学校的教学语言、新闻部门的宣传语言、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工作语言。因此,南疆相关职业在用人时,无论民族,对普通话水平都有一定要求。(2)自2010年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召开以来,内地19省市对口支援新疆建设,尤其是大力支援南疆建设。这些省市进驻南疆的企业在用工时,常招募当地维吾尔族,为便于交流,要求当地维吾尔族要会双语,即维吾尔语与普通话,从而使得企事业单位会普通话的维吾尔族占比较高。而农民及农村的商业服务业人员对普通话的学习和使用,既没有交际的需求、又没有职业的要求,会普通话的人数很少。可见,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受职业的影响很大,所从事工作对普通话水平要求越高,会普通话的人越多,普通话水平相对越高。

三、南疆地区教育的基础作用未充分发挥,从而制约着普通话的推广

南疆地区教育的基础作用未充分发挥,主要表现在各学校维吾尔族教师普通话教学的质量参差不齐、汉语教师普通话水平有待提高、普通话的在校学习仍需加强这三个方面。

我们在南疆地区的学校做了维吾尔族教师和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专项调研。调研中我们发现,各学校的普通话教学质量差异很大,比如,喀什大学附中学生的普通话水平明显高于喀什四中、六中的同年级学生,和田县中学生的普通话水平略高于洛浦县、策勒县乡级中学同年级学生。同样是接受过学校教育、接受过普通话系统学习,但由于学校教学质量参差不齐,导致不同学校毕业的学生普通话水平差异明显。26岁的NEAHMT一直在喀什市农贸市场打工(长短工),只接受过初中教育的他普通话水平仅为能听懂但不太会说,他告诉我们:

过去我在民语学校上学,学校没有一个汉族老师。教我们汉语课的是一个维吾尔族中年教师,虽然这个老师上课非常认真,可是他自己汉语水平不高,造成我们的汉语水平很难有较大提高。我离开学校后,也基本再没有通过其他的渠道学习汉语了。

南疆地区普通话教学大多依靠维吾尔族汉语教师。尽管在会普通话的样本中,教师占比高达87.1%,维吾尔族汉语教师会普通话的占比会更高,但我们评价维吾尔族普通话的标准与国家普通话水平测试标准本就存在很大差距。南疆地区维吾尔族汉语教师大多存在汉语口语不标准、时常用母语讲授汉语的情况,从而影响了汉语教学质量的提高,导致“维吾尔族学生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汉语,到高中毕业学习了10年,汉语教学的总学时数达一千五百多节,但仍有不少少数民族不能用汉语交流,汉语的听、说、读、写能力都很差”*高莉琴、张新武,等:《新疆的语言状况及推广普通话方略研究》,第291页。的现象依然存在。

从调研数据来看,南疆维吾尔族学习普通话的途径呈多元化分布,主要途径依次是:(1)学校学习,占23.6%;(2)与汉族同伴交往,占23.2%;(3)看电视听广播,占20.0%;(4)受家人影响,占7.1%;(5)普通话培训班学习,占3.0%。这项调查仅涉及调查样本的46.47%,其中不包括“能听懂但不会说”“听不懂也不会说”这两个等级的样本。从中我们发现,虽然学校学习在普通话学习主要途径中位列第一,但占比不高,且比排列第二的“与汉族同伴交往”仅多了0.4个百分点,说明学校学习的重要作用并未充分发挥。学校的重要任务就是让学生掌握他们应当掌握的知识。而普通话是法定的国家通用语言,是我国各民族之间的交际工具,对于每个学生、包括南疆维吾尔族学生而言,普通话就是应当且必须掌握的知识。然而认可自己是通过学校学习掌握普通话的仅为23.6%。在南疆农村的754个样本中,仅有156个能回答这个问题,其中114个选择了在学校学习,占73.1%;104个选择了与同伴交往,占66.7%;有84个选择了通过电视学习,占53.8%;23个选择在家里学习,占14.7%;5个选择了在培训班学习,占3.2%。可见学校学习是农村学生学习普通话的主要途径。但农村会普通话的人数极少,造成课外语言应用环境缺失,学生的普通话听力和口语难以得到锻炼,因此,教学效果不很理想。我们在和田某乡中学调研时,学生面对我们的提问往往是一脸茫然。

而采用学校以外的途径学习普通话的效果也并不理想。结合实地调查情况来看,对不会普通话的人群来说,由于缺乏语言学习环境,其普通话学习途径较为狭窄。46岁的ATGL是喀什市多莱特巴格乡的一名工作人员,她告诉我们:

我虽然具有高中学历,但由于上的是民语学校,所以在学校基本没有学习过普通话。步入工作岗位后,主要是通过收看汉语电视节目和收听汉语电台广播学习汉语。

在做调查问卷时,我们发现她给自己的普通话水平定级为四级,即“基本能交谈但不太熟练”,可根据其实际语言面貌,我们所给的级别为六级,即“能听懂一些,但不太会说”。

四、南疆地区部分维吾尔族对母语的忠诚度影响了其学习普通话的积极性

语言具有社会功能,主要体现在交际范围:使用的国家及人口越多的语言,它的社会功能就越大,反之则越小。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是我国各民族之间的交际工具;同时,它还是联合国六种工作语言之一。“截至2015年12月,全球已有134个国家和地区的3 000多所学校开设了普通话课程,国外学习普通话的总人数已超过1亿人。联合国发表的《2005年世界主要语种、分布和使用力调查报告》显示,普通话排名第二,仅次于英语。”*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六版)》上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8页。截至2016年,我国还有511所孔子学院和1 073个中小学孔子课堂遍布全球140个国家和地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中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报告(2017)》,第2页。这些都促使普通话走向世界。因此,对维吾尔族而言,学习普通话至关重要,否则就很难冲出自身的种种限制而走向全国,冲向世界,更不可能面向未来。

在多民族国家里,由于客观上存在语言使用的不平衡,少数民族对母语及国家通用语言主观上都有一定的态度。而“教育语言的选择既包括了对语言使用价值的肯定,也是对语言情感价值的认同。选择一种语言作为教育语言,除了可能出于肯定这种语言在现实社会交际中的地位、作用以及它在未来的良好发展前景的原因之外,也可能出于保护本民族传统、传承本民族文化的原因”*谢俊英:《中国不同民族群体对普通话的态度差异分析》,《语言文字应用》2006年第3期。。在调研中,南疆地区维吾尔族大部分被调查者倾向于选择民汉双语教学,其次是普通话教学,最后是少数民族语言教学(见表5)。从选择中我们可以看出南疆维吾尔族对使用民汉双语教学及普通话教学的态度是积极的,74.7%的样本认为普通话在日常交往中的作用非常大,88.84%的样本认为普通话在全国的影响力非常大,94.6%的样本认为全国交往中普通话最重要。这些数据均说明南疆维吾尔族对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的地位和价值非常认同,也能说明这一群体“对提高普通话水平有着迫切的要求,推广普通话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苏金智:《江苏省普通话普及情况调查分析》,《语言文字应用》2012年第1期。。

表5 南疆大部分维吾尔族被调查者对学校教学语言的选择态度 单位:%

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各民族对母语都具有相当强烈的感情,调研中,10.59%的样本选择在小学使用维吾尔语教学,7.0%的样本选择在中学使用维吾尔语教学。说明部分维吾尔族出于对母语的忠诚而在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时持消极或抵触态度。我们在阿克苏地区库车县库车宾馆调研时,遇到一名来自喀什的维吾尔族男子(30多岁,干部模样)。他的普通话语音面貌比较好,当我们向他表明调研意愿时,他要求先看我们的调查问卷。之后,他明确拒绝接受调研。调研小组在南疆地区表明调研来意后被拒的情况不止这一例。在南疆的实地调研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不少调研对象都有这样一种担忧:即普通话的普及推广势必影响其母语的发展。而这种担忧还往往出现在学校教师身上。如南疆某中学一名维吾尔族主任就向我们表达了他的看法:

现在的娃娃刚进学校就学习汉语,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学习语言上,使得他们其他科目的学习变得更加困难。我以前是教数学的,我就发现我按照要求用汉语给他们讲课的时候,他们很多地方听不明白,我就只好再用维吾尔语给他们解释,有的时候一节课下来讲不了多少东西,慢慢地,他们就跟不上了,成绩也就下来了,所以,我觉得这样(双语教育)的模式效果到底好不好,还是要再讨论讨论的。

他虽说是从学生接受知识的效果方面谈教学语言的选择的,但从中我们不难感受到他对用普通话教学所持的反对态度。

在语言态度方面,我们能感受到部分调研对象对于学习普通话的“无奈”与担忧。但就现实情况来看,我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和使用与维吾尔民族语言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并非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而是一个良性发展的过程。正如田立新指出的:“我国的语言政策既要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也要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这是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一体两翼,需要共同推进。”*柴如瑾:《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报告首次发布》,《光明日报》2017年7月19日。我们在积极推广国家通用语言的同时保护维吾尔语言,在保护维吾尔语言的前提下积极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这样才能使广大维吾尔族群体在掌握母语言文字的同时,学习、掌握、精通普通话,具备在全国范围内交际的最基本的语言能力,尽快适应现代社会的交际需要,发展经济,脱贫致富,借助国家 “一带一路”倡议,使本民族兴旺发达,使中华民族更加强大。

在新疆南疆维吾尔族中推广普通话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是新疆南疆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国家和自治区为提高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已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采取了多项措施,如自2000年至今,每年从南疆选送大批优秀维吾尔族学生前往内地内高班学习; 自2002年至今,每年选送南疆维吾尔族双语骨干教师赴各高等院校参加普通话培训;2005年拉开了新疆少数民族学前双语教育的序幕,2011年11月颁布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少数民族学前和中小学双语教育(十年)发展规划》;2014年开始,进驻南疆的“访惠聚”驻村工作组在繁忙工作之余,为村民开办“农民夜校”讲授汉语、传授知识;2016年面向南疆、聚焦乡村启动实施了干部支教计划,选派机关干部、学校教师赴南疆农村双语幼儿园支教;2017年南疆四地州(不含库尔勒)实现了农村学前三年免费双语教育,率先实现自治区“逐步实现全区十五年免费教育”的教育发展目标,等等。这些工作的成效正逐渐显现。尽管目前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水平普遍偏低,但我们相信随着以上工作的开展以及政府推广普通话力度的加大,加之南疆绝大多数维吾尔族群众现有的普通话学习的强烈意愿,南疆维吾尔族群体普通话的水平定会有较大幅度的提高。

参考文献

国家语委“十二五”重大招标项目“新疆少数民族普通话普及度抽样研究”及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新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抽样调查研究”课题组:《新疆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普及度抽样研究(稿本)》,2017年。

冯士雍:《抽样调查的设计与分析》(I),《数理统计与管理》1993年第1期。

王远新:《语言田野调查实录》(八),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年。

晏坤:《喀什市维吾尔族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抽样调查研究》,2016年新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洛菲尔德:《语言的生物学基础》,纽约:约翰威立国际出版公司, 1967年。

猜你喜欢

南疆维吾尔族普通话
南疆木棉红似火
南疆最美是春天
关于对哈密维吾尔族刺绣的研究
我教爸爸说普通话
筑梦南疆
维吾尔族传统知识的民族生态学分析
17
新疆南疆一起猪繁殖与呼吸综合征的诊断
广而告之推广普通话
一位维吾尔族老人的关爱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