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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乐水

2018-05-22安宁

作文周刊(综合版) 2018年9期
关键词:乐山橙子博士

安宁

乐山坐在小马扎上,世外仙人般边啜饮着一小瓶娃哈哈AD钙奶,边仰头看操场上空的云朵,对了,他还穿着公园里练太极拳的大爷们常穿的白色对襟大褂。那衣服本就肥肥大大的,于是瘦瘦的他便在衣服里四处飘荡着,好像一朵飘荡在天空的无着无落的云。那云还很好奇,时不时停下来探头到烟火浓郁的人间张望一会儿,看人类怎样蝇营狗苟地忙碌。

乐山是书法专业的博士,也是某个流派创始人的关门弟子。我不懂书法,有时见乐山写的字在学院大厅里展览,就过去看上一会儿,然而瞅半天也认不出几个。但我觉得练书法的,非得是乐山这样不声不响、游来荡去的闲人才行,否则人都飘逸不起来,赖在人间拼命地四处跑场子挣钱,这里一笔,那里一勾,书法也就跟着俗了,拖着一袋子黄金珠宝一样,灵动不得,也飞升不得,活活累死在人間。

乐山是学院的元老级学生,本硕博都在同一个校园里晃来荡去。我怀疑他是学院门口一株盘根错节的梧桐,谁也赶不走他,更别想将他拔掉,他的根系足够发达,已与那些古老建筑、知名雕塑一起,成为校园的一部分。我那时就猜他毕业后会留校教书,后来这一伟大猜想果真得以实现。于是,“长”在这个校园的乐山,便成了我们奔赴北京时的根据地,仿佛只要北京城还在,乐山便不会离开,他已经跟这里的大地化为一体。

学院的顶楼是书法系的教室,两张很大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只有一支笔,一个砚台,和一沓厚厚的宣纸。书架上的书也是很仙的颜体、柳体以及王羲之等大书法家的字帖。空荡荡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盆飘逸的文竹,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怀疑在这样的教室里,长久地待着画画或者研墨写字,人就会成为《搜神记》里的神仙,或者化身一只知了,趴在书桌上,悄无声息地就退了壳,而后一展翼翅,冲上云霄。

乐山有一颗童心,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认为。他一心沉浸在书法和绘画中,就好像沉浸在游戏中的孩子,乐此不疲,外面的世界怎样喧闹,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像墙壁上的蜗牛,慢慢地朝着树叶漏下的天蓝色爬去,至于何时能抵达,一起赛跑的兔子又怎样超越了他,这些于他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时大家除了写学术论文,都在用博士的身份和人际关系去校外代课、写剧本、做策展、当主持人……乐山出身优越,不用为了谋生东奔西跑,但他却因写字绘画的天赋和流派传人的声誉,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外快可挣。单凭这一点,就足以羡煞我们这些急功近利的俗人。每次我急匆匆从教室出来,赶着去见某个出版社的编辑时,总会碰到乐山慢悠悠地从学院对面的小花园里走过来,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刚刚才在旁边的假山上打完一套太极定势。

我冲乐山打招呼,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乐山则孩子似的咧嘴笑道:“练字呗!”

我问橙子:“乐山十年如一日地在校园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他就没有烦过吗?”

橙子与乐山是研究生时的同学,常有看着他长大的错觉。不,在她眼里,乐山根本就没有长大过,母校像一个安全结实的蚕茧,他隐匿其中,安静地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雨声,挥毫泼墨,写下一行行潇洒俊逸的诗句。有些人生下来就不再长大,即便读到了博士,再留校做了大学老师,他还是有一颗远离喧闹的成人世界的心。他拒绝长大,也被时间善意地挽留了下来。

走在或许连蚂蚁都是十年前那一只的校园里的时候,乐山究竟在想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乐山也从来不说,好像他即便做校园里的一只飞虫,一株小草,一朵流云,一片叶子也可以。他从一开始就是闲云野鹤般的存在,他跟谁都不争不抢,却也因这样的态度,在毕业后,得到了我们所孜孜以求的一切世俗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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