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簿:在俗世哼唱歌谣(组诗)
2018-05-22龙叟
龙叟
草木谣
一个人去寺庙,快走
或者慢行。在暮春时节
繁花就快落尽。这样的背影
选谁的目光,都会给他涂抹上
遁入空门的意境
何况寺院深深。清静得
连菩萨都快要踱出大殿迎候
香烛深谙入定之法,把尘世
一小段一小段焚化
殿前没有菩提树。一株大叶榕
有着仁厚的树阴。这个人
于树下落座,微笑,却不打算
笑得更加脱俗。此刻,下一刻
他看上去更像棵草木
身上穿着俗世干净的外衣
瓶口吟
才一個下午,这条街培植出
越来越茂盛的人群
扛着高矮不一的楼房,用更多街道
往四面八方拉扯
我看见女人的欲望向上扬起
被头发装扮成五颜六色
男人用更粗大的皮带
绑缚和鞭笞自己的后半生
我坐在街口,在一支香烟的时光里
研究不同物质附和身体的可能性
以及这个下午,我是如何
滑稽得像个黑色斑点
粘附在这样一个瓶口,既没有
热烈地往瓶子里投水自尽
也没能跟上瓶子外打着唿哨的风
别轻易把自己视为陶瓷器皿
身体里那些难以弯曲的钢铁
遇冷会更坚硬。除非
被几句吟诵不由分说地点燃
葱郁的大树预备好抖落一叶秋词
和声会出自屏风后的敌人之口
他循循善诱,陷阱深深
衰老处早晚会成为堤坝的决口
像不像这汪洋恣肆,翻滚于杯沿?
诗人舌头下的爱情多么恰当
“如巫山云雨,随风聚散”
“繁花流水悠然”,在眼皮子下溜走
“向西才是一个人的宿命啊”
而诗人一意孤行,解缆放舟
最深沉的黑夜也有浅色的杂质
沉默是对苍白的有力点睛
秋风高扬,载走几多南飞雁
那低处的注脚不过是:往复,往复
翻过去的一页仍旧是滂沱
有人高举壮阔,盛满酒杯
今夜,谁的卷轴一收
又隐藏十万里山洪
飞翔之诗
好像是有一对翅膀,已多年不用
在旧日记里封藏引擎
所有技巧已被岁月清除
只剩一个飞字。将飞未飞
将停未停。像历尽劫难的
幸存者,对伤痛敏感,也麻木
白鹭飞过。鸽群飞过。长腿蚊
小世界里的大人物,适宜繁华
适宜清冷。飞舞有声有色
鄙夷这人间种种仓皇
鄙夷叹息。鄙夷对镜数皱纹
翅膀果然多年不用。过气,矫情
怕喧哗四起。怕冷箭
遍布大地的奔跑,连风筝也仇恨
需要伪装,隐身,穿梭于
人群的迷宫。需要滥竽充数
需要偶尔短暂失神,完成一次
不可告人——飞翔
游子病患者
你一定不是刚从故乡来
你没有带来梅子的尖酸
没有带来麦穗的憨实
没有带来汗珠里的连绵丘陵
也没有带来杜鹃鸟的哭泣
你身上和我一样,罹患上游子病
已病入膏肓
你也用顽固的乡音
为自己修筑没有出口的深渊
你也许还像我,搭乘落叶
被流水一路贩卖
故乡的事按兵不动
故乡的人在一张毛边纸上
面目不清。我站在路口
倒空我的衣兜,拼命拦下
自东向西成群的风,可那里面
尽是我投递出去,又被退回来的
绝望
归去来兮像是歌词
突然想做回一只水鸟
从恰当的高度
一丈一丈地下滑。回到水面
无限接近一个倒影
我希望此刻有赞叹之声
那声调,应该扬起到
恰当的高度
春分已过,几页诗稿还不见起身
这病体需要从根本上救治
终日醉氧,如何填写完
缺氧的履历?我说要活血
一个名叫李存刚的骨科医生
开给我半瓶药酒。药和酒
去除筋骨对泥土的心不在焉
也像蓄谋,一本利滚利的糊涂账
眨眼间一笔勾销
我俯视过众多事物。部分姿态
还忤逆地留在身体表面
羞愧难当啊。羞愧难当
使得我心甘情愿放弃翱翔
心甘情愿脚踏实地
从此欣欣然虚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