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下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反思
2018-05-22张祖英
张祖英
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历史画的创作开始,一直到今天,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已经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跨度。回顾五六十年代,随着革命博物馆和军事博物馆的建立,因任务的需要,国家下达了创作任务,产生了一批作品,包括《狼牙山五壮士》《刘少奇与安源矿工》《毛主席在十二月会议上》《宁死不屈》《出击之前》等,今天来看,它们仍然具有经典意义,甚至可以说,还没有新的历史画超过这些作品的水平,这是事实。我们今天的创作规模大、人员多、投入多,但是能够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却不多。
詹建俊 《狼牙山五壮士》 布面油画 185cm×203cm 1959年
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别呢?第一,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非常重视创作,选拔了在这一方面最优秀的画家,并且提供了充裕的条件。另外,参加创作的这批画家将重大题材创作作为自己的理想,所以全力地投入。这与完成一个活儿、一个任务在心态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的油画家见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他们对于新中国充满激情和希望,也把画革命的历史当成自己的历史责任,全力以赴,心无旁骛。他们不是把作品作为历史的图解,而是注重创作者对于历史的感受。对新中国的理解,对于将来国家民族的发展,他们都在认真研究。此外,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人的因素——当年这些年轻油画家虽然不到30岁,但都具有比较高的精神追求和较强业务能力,这保证了这一批革命历史画的质量。
第二,他们在创作中不拘泥于过去的程式。詹建俊的《狼牙山五壮士》是作为一个纪念碑来画的,审查时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说要有与敌人搏斗的场面等,但是他经过思考还是坚持原来的思路,最终获得认可。再如何孔德以简练的手法创作的《出击之前》,反映抗美援朝战争,他画了在坑道口准备出击的两位战士,展现了志愿军的英雄气概,让人难忘,跟现在一些“上甘岭战役”这样的题材所表现的全景式战争场景是不一样的。何孔德到过前线,所以很熟悉战争的细节,也表达出他对战争的理解,以少胜多。但现在很多表现战争题材的作品就比较简单,好几幅攻城的作品有着惊人的雷同,比较概念化,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战役。就因缺少对于历史事件的深刻理解,而一些作品缺乏特点,还不如历史照片真实感人。虽然技术都有较大进步,但缺乏对历史理解的深度,也缺乏作者本人的主观感受。
我认为艺术的感染力是历史画创作的重要环节。所以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要留下一些新的表现手法和精神,特别是得以流传的人物形象。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太注重于场景宏大,好像作品是否重要是以幅面的大小、人物的多少来体现的,似乎不这样就不重大,这是目前的一个通病。我认为这有作者本身的因素,也有组织上的问题。例如,我们去看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只画了伊凡雷帝和皇子两人,这两人在政治观念上完全相反,是不同思想的冲突,父亲在盛怒中无意砸死了儿子,又出于亲情,惊恐地捂住儿子流血的脑袋。深刻体现了俄罗斯社会改革的严酷,展现了政治观念的冲突与父子亲情的矛盾相交织,体现了画面情感的复杂性和特殊性,成为历史画创作的经典作品。另外,莫伊谢延科所创作的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品《胜利》,这类作品大多是画苏军战士冲进国会大厦的场景,我曾看过不止10余幅,而莫伊谢延科只画了相依的两名战士,一名战士远望胜利场面喜悦时,战友却牺牲在自己的怀里,画面感人,作者因此获得列宁奖章。这幅作品深刻揭示了胜利是用牺牲换来的哲理。中国也有这样的作品,比如潘鹤的《艰难岁月》,同样表现了红军的艰难和乐观主义精神。
侯一民 《刘少奇与安源矿工》 布面油画 160cm×332cm 1961年
靳尚谊 《毛主席在十二月会议上》 布面油画 158cm×134cm 1961年
反观近些年的作品,却找不出几个鲜明的、有说服力的人物形象和感人的作品,这些作品大雷同单一、概念化。原因很简单,有的画家虽有愿望去画,但却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时间紧,在规定时间内要画规定的超大尺幅;二是未能深入理解这个题材的精神。换句话说,很多创作就是一个活儿。我的意见是,创作作品尺幅的大小、人物的多少是由主题、内容与创作的需要来决定的,因为历史画创作是艺术创作,不是图画解读,是当代人对于历史的理解、思考及心灵体会。它表现历史,但更多的是表现今天如何认识那段历史。正因为这样,才能够将史题材的创作融入当代性历,而不是历史的重复。
全山石 《宁死不屈》 布面油画 233cm×217cm 1961年
莫伊 谢延科 《胜利》 布面油画 250cm×150cm 1972年
何孔德 《出击之前》 布面油画 200cm×140cm 1963年
列宾 《伊凡雷帝杀子》 布面油画 199.5cm×254cm 1885年
我认为,今天国家组织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是非常必要的,也体现了国家的文化意志。我们有5000年波澜壮阔的历史,由于种种原因留下的好作品特别少,和中国辉煌而精彩的历史不相称。所以说客观上有很大的需要,但要遵照艺术规律来认真计划和安排,不能一拍脑袋就上。另外,艺术创作有其极大个人属性和才情,我们的工作不能像搞运动一样一哄而上,所有的东西一刀切。创作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国家的积累、一个民族的精神积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投入,需要静心思考。为此,我认为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不是说凡能绘画的画家都能画。它还包括对历史的理解,对历史事件的分析,特别是与个人的历史观有关。我在这里举两个例子,罗工柳的《整风运动》,是个人选择的主题,然后进行研究,提出计划,再讨论。第一稿、第二稿、第三稿,指导者和创作者合作得非常具体。钟涵的《延河岸边》本来还计划画毛主席和农民迎面走过来的过程,但经过研究,最后表现两个人的背影,夕阳西下两个人沿着延河边侃侃而谈,情景交融,艺术效果十分感人。这是切合实际的指导。现在对于历史画创作的指导大都等于开大会,一次看100幅画。画家对题材的深入研究,评委是否都能了解?什么是重要的意见?什么是一般议论?对每个人整理出一两条意见,画家能不能接受?提的意见是不是准确?这等于把艺术创作变成工厂式的生产。在创作中,本来画几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画几十个人,搞人海战术,不仅体现不出主要人物,更谈不上生动的形象。有些画家参与创作的目的就是完成任务,而不是真正要创作有历史价值的优秀艺术作品。
梅尔尼科夫 《告别》 布面油画 250cm×250cm 1975年
张祖英 《前夜——周恩来在遵义会议》 布面油画 150cm×120cm 2016年
杰伊涅卡 《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 布面油画 800cm×400m 1942年 俄罗斯圣彼得堡俄罗斯博物馆
现今国家组织的重大题材创作项目很多,明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各单位都在组织美术创作工程,因此有必要把近些年创作中存在的问题和经验进行梳理,同时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找出一些行之有效、符合创作规律的引导方式。要注重创作者的个性,提高创作水平,不要像工业生产那样成批生产。我们的创作要真正能对社会起到作用,这样才能够使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体现其应有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