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艺术从生活中汲取最能打动人心的力量
2018-05-22孙立新
孙立新
2017年3月,我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题为“军旅·行旅”的个人油画展,有人问我何为军旅,何为行旅?军旅是我的艺术使命,行旅是我为完成使命走过的旅途,二者经常是合一的。
油画《走过岷山》是我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而创作的一件作品。岷山是红军长征路上经过的重要地段,也是红军长征路上最艰苦的地段,横跨四川、甘肃、青海的广大雪山高原地区,都属于岷山山系。毛主席诗曰:“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为完成这件作品,我沿着红军长征经过的四川、甘肃、青海地区走了三个月,一边走一边寻找红军的足迹,感受与写生当地的风土人情。每一位油画家都希望在自己的作品里找到与主题贴切的艺术语言和造型风格,可是在这之前对如何画这张画,我心里还没有底,当我走完这三个月后,画面在脑子里就逐渐清晰了。长征路上的生活体验使我感受到,红军战士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能够完成万里长征,克服千难万险,最主要是因为他们有信仰的力量,有一种特殊的风骨。为了能表现出这种风骨和精神,就必须画得比较硬朗肯定,而不过多地追求色彩的微妙变化,于是我吸收了一些版画和雕塑的效果。
长期以来人们在画领袖的时候,都习惯于把毛主席画在高坡上挥手,以突出其形象。而在具体的生活体验中,我感觉到在岷山这种环境下,要依据生活的本来面貌来塑造人物才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所以,我没有把毛主席、周总理、张闻天、博古、彭德怀等领导同志放在视觉焦点中心,而是放在红军队伍里来体现他们的魅力,放在和战士同等的位置上来处理,与相互搀扶、艰难前行的战士们融为一体,仿佛形成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的铁流。
《高原“守护神”——郭毅力》 布面油画 300cm×800cm 2017年
我在经过多次登攀与下山的经历后,并没有选择攀登雪山的那个最有动感的场面,而是截取了征服艰险、踏上坦途的瞬间来构建画面。人物形象的刻画追求凝重和真实,人物表情不是外化的符号般的昂扬,而是内敛的个性化的坚韧。人们疲惫而严峻的神情,沉重而坚定的步伐,给人以撞击心胸的崇高感,为画面增添了一层内在的精神深度。作品展出后得到了一些好评,大家认为画面所呈现这种风格和所要表达的主题是吻合的。
我所画的就是生活赐予我的真实感受,只有这样才能更加体现画面的整体气势和英雄主义的感染力。我认为,要想打动别人,先要打动自己。只有自己被真的感动了,才能抓住作品的灵魂。《杨靖宇》这幅油画,创作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件作品,且得到了许许多多观众朋友的认可。为了画好这幅画,我看了好几本关于杨靖宇的传记,越看越深深地为杨靖宇这种民族的脊梁、民族的英雄气质所打动。杨靖宇在殉国前的最后时刻的那一段有名的对话震撼了我很久,一位老乡劝他说:“投降吧,日本人不杀投降的人。”杨靖宇回答说:“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把杨靖宇塑造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塑造出一个特别有内在精神力量的英雄形象。因此,我没有选取杨靖宇和敌人枪战的场面,而是选取了他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最后时刻,靠在大树上,持枪的手臂虽然已经举不起来了,但从他的眼睛里依然可以看到不屈的光芒。我希望画出英雄的不死精神,于是将背景设置在冬日里,森林覆盖着大雪,透着北方寒冷的凛然之气,凛冽寒风和一组红树叶相衬,寓意着英雄的泣血。这就是我要表现的杨靖宇将军,也是长久留在我心里的杨靖宇将军。
《激战松骨峰》 布面油画 140cm×200 cm 1999年
在造型语言上,我期望通过简洁大方的造型、雄浑悲壮的色彩、凝重质朴的语言来表现英雄不死的精神,歌颂英雄人生境界的升华。在画这幅画的日子里,我似乎和那段历史融为了一体,我把我对英雄的全部崇敬倾入到了笔触之中。
在对杨靖宇形象的塑造上,我理解的他是一个很有文化素养、有着丰富的革命斗争经历、担任重要领导职务的人,在他身上既有农民的朴实,又有知识分子的内涵。带着这个感受我在东北的菜市场找了几天,希望能发现一个符合我要求的形象的人为我做模特,可是几天下来都没找到。失望之余回到北京,我发现一个当时在军博工作了多年的农民工,由于在北京多年见了些世面,眼神里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农民的纯朴,而是让人感觉有些逼人的神气和智慧。于是,他就成了我画杨靖宇的模特。
由于在军事博物馆美术创作室任职,创作大型历史画是我的主要工作,我也对此充满了感情。军博的老画家,如高虹、何孔德等老先生,对我有指导鼓励和引领的作用。尺寸大的画,对创作者的造型语言、构图能力都有一定要求。画面的结构、大的场面构建、画面纵深,都是对基本功的要求。老画家们的基本功强,把握大作品非常有经验,我从在军艺上学开始,就被要求锤炼这些最基本的功力。
另外,生活的积累很重要。比如,我在为纪念长征七十周年而创作《我们一定会回来》时,曾去江西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时间距离长征已经过去了七十年,但现场仍然还有那种感觉。接到任务后,一开始我在北京画了几张色彩稿,但始终不能很好地把握那种感觉。后来到了江西,那天正好是刚下完雨,雨后的云传达出来的压抑感立刻给了我灵感,我当时就完成了一张写生。后来的创作,就是依照那张色彩稿定了整幅作品的调子。从这个例子也可以看出,即使是创作这种主题性的历史题材的作品,现实生活的积累也是非常重要的。很多画中的人物形象都是我当时在于都河边发现的。为了给作品找人物形象,我就在村里一家家找,听他们讲故事,作品在我心中也就越来越丰富。我想,作品里表现的分离,应当有母子之间、夫妻之间……这样一点点充实,作品里的人物也就越画越多。
在这方面,老艺术家们给我们做了很好的榜样。高虹老师曾经问我,这幅画你下去住了多长时间?我说,二十多天吧,他说,这远远不够,我们当时画画,都要下去一住住半年。你带着构思下去找,和你在生活中发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在现实生活中去体会积累,才会有真挚的感情。这也是老艺术家的作品能感动别人的主要原因。
生活的积累能触发作者的感情,而作者的感情投入画面,也是作品感染力、吸引力的主要来源。军人和艺术家的身份对我来说,恰恰是一种相互推动。比如我的几幅较受认可的作品,恰恰是任务给到头上被逼出来的。比如汶川地震,部队组织艺术家慰问,到了现场以后发现确实有感觉。比如那幅《脊梁》,不到二十天就画出来了,在现场环境里,人确实非常易被感动。比如《亲人》的主人公,就是我在现场与之聊天的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他说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就都要去逃荒了,但现在他身边的孩子可以睡得那么香甜。这些场面都让我由衷地感到,还是共产党好、新社会好,真正给老百姓以保护。再比如《杨靖宇》,虽然也是任务,但当我看完资料后非常感动。我的军人艺术家身份给了我一种地方艺术家或许不太具有的内在的责任感和热情,因而我对血性的精神和民族的脊梁都会有特别的感动;而军人接受任务的天职,又让我有了很多能冲到第一线的机会,有亲临的感受,这也是一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压力会唤起人很多内在的东西,而军人的身份、军旅生涯给了我一种豪情,让我对一些宏大的主题特别有认同感,特别容易被感动。如果我没有这种感动,恐怕很难产生出有感染力的作品。
《雪山壮歌》 布面油画 150cm×400cm 2016年
《潜心写作〈资本论〉》 布面油画 300cm×350cm 2018年
关于出新,我个人不是太在意。我是画油画的,向来很关注当代艺术的一些新现象,但具体到作品中,我不刻意追求这些。靳尚谊先生曾跟我谈过,风格没有高低,作品有好坏。比如我们现在看罗工柳先生的《地道战》,那么朴素、那么土的手法,画出来的作品却还是那么感动人。我在画作品之前,并没有刻意地追求把作品画成什么样子,只是想朴朴实实地把作品画好,把主题传达到位,这就已经达到我的目的。如果刻意地想达到某种效果,则很容易流于表面,产生的感觉容易让人感到做作,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我还是喜欢那种内在的、震撼人的感觉。当然,不排除吸收新的创作手法,用来丰富自己的创作。内容饱满、感情真挚、具有感染力的作品,就是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