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崭新的将军形象
——读骆根兴的历史画《西部年代》
2018-05-22韦启美
韦启美
在读完有关“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报道后,随即默记20多年来一些优秀的油画历史画作品,发觉其中大部分作品出自坚持主题性创作的解放军美术家群体中的一些画家笔下,其中最引起我兴味的是骆根兴的《西部年代》,令我难忘的主要原因是作者在画中创造了一个崭新的解放军形象。
在第十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展上,我在这幅画前流连多时,觉得它画得好,获得金奖,当之无愧。《西部年代》是以群像为体裁的军事历史画。四个人中有人们都认识的聂荣臻元帅和科学家钱学森,另两个面生人物可以认定也是领导者,人物、棉衣着装及戈壁景色揭示了所描绘的时期和地区:20世纪70年代,我国西部导弹和卫星研发基地,四个人物表现了我军现代化创业时代的发展历程和那一代战斗者的崇高精神风貌。
有些军史画不得不担负起图像历史的功能,画中的军事领导者形象往往是强调的共性掩盖了个性的表现。但在《西部年代》这幅作品前能惊喜地感到站在前景的将军形象是独特的、个性化的。它摆脱了类型化,因而是陌生的;它是真实的,因而是令人信服的。
《西部年代》 布面油彩 195cm×250cm 2001年 中国美术馆藏
位于前景的将军应是基地的指挥者,粗犷的面部带着不在乎的神情,牢牢站立而又自在的姿状,不讲究的棉军服,这些显示了人物豪爽、果断、自信的性格,以及在战斗前沿摸爬滚打的作风。从深色眼镜,可以推想由于长期被沙漠强光照射的眼睛已受损,因而随时戴上。这副深色眼镜对形象个性化的刻画起到了“点睛”的作用。对那笑容做多种解释都是可行的,但可能缺少形象描绘本身的依据,不妨说那是他面对现实总在精神上立于上风的惯常神态。受损的牙齿表明艰苦奋斗生活的磨砺,正是这颗带缺损的牙齿的细节才使笑容更具个性,仅通过面部刻画(且不计身形的描绘)已揭示出这位军事领导者特有的英雄气概。
上面这段描述是尝试解析我欣赏这幅作品得到的感受,但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些描述是勉强和笨拙的,对别的观众来说,也许它是絮叨,是对其审美直觉的干扰。我几乎想到用“栩栩如生”这个已被滥用的词语来称许眼前这个崭新的将军形象,觉得它用在这个形象上才尊重了它的词意,但用它来称许一个典型形象也是将典型形象低俗化了。
成功的现实主义作品是由于作者创造了新的令人难忘的艺术形象。
写实主义——现实主义油画史图录可以选列大量的标志油画发展的作品,从这些标志作品中会凸显一系列创新的艺术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发展史便是艺术形象的凌烟阁。
《祈福·北川》 布面油画 170cm×250cm 2008年
《西部年代》的作者在塑造这位将军形象时,抓住人物具有个人特色的看似偶然性的细节,通过极具油画绘画性的表达,使之成为表现人物个性的必然性的呈现,使这个典型化的人物恰恰是揭示主题所需要的,是不可替代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另外三个人物形象也同样如此)。
这位将军形象的充满活力与聂帅形象的持重,钱老形象的远瞩,另一位将军形象的沉着构成鲜明的对比,形象间形成强烈的艺术张力。在有些作品中观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将中心形象作刻意安排,而在这幅画中四个人物形象只是真实人物本身的身份和性格的自然呈现,他们穿越历史通过画家的笔走进画中。
艺术家心中有了历史的召唤,艺术家在创作中露出非凡的匠心,历史为他发现和诠释了生活与艺术的逻辑。
《西部年代》这幅作品的立意是通过表现四个真实人物来揭示我军现代化创建阶段的艰苦奋斗与忘我献身的时代精神。四个人物并不处于某个情节中。作为历史画的群像组,人物的布局要准确地体现每个人物的身份和作用,要使整个构成能体现作品的意义。作者要运用和调动各种绘画因素将没有情节串联和相对独立的众多人物组成具有绘画性的有机整体,这使历史画作者总是经过反复尝试才能登上制高点,历史画创作中创造自由的感受不是自我表现的随意性,而是难点的逐个攻克,乃至突破已有的历史画的常规和范式,而后获得的艺术创作创新和超越的喜悦。常常发觉画家在历史画创作中描绘真实人物的领导者时显得技法拘谨。但在《西部年代》这幅作品中,作者技法运用得心应手,尤其在表现前景的将军时用笔用色更显得淋漓尽致,想必作者是由于激情投入描绘,创新的追求伴随着油画技巧的提升。
绘画作品只能表现定格的瞬间,不像小说和影视那样可以表现事件的多方面和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及精神世界的多重性,但历史大师都力图通过瞬间的精神选择和形象的深入刻画使瞬间表现的预示、多义和隐喻中取得向历史进程的纵深及上下延伸的意蕴。已进入对作品审美欣赏的观众在对作品的感知进行整合和解释中,循着作品提供的导向,必然更进一步参与作品的创作,而作品的意义和审美价值只有在作为接受者的观众深入地参与继续创作时才得以充分实现,艺术作品中典型形象往往是接受者参与继续创造的结果。接受者运用前审美的知识结构、认知能力、审美期待以及情感导向对作品提供的典型形象进行补充、诠释和联想,于是形象便带有接受者自己的创造印迹,更立体地活在他的脑海里。哪怕对聂帅、钱老和西部基地仅有粗略认识的观众在欣赏《西部年代》时都会即刻感受到它的意义,同时运用对人物和环境的了解并调动自己有关知识加深认知,充实和提升眼下的审美感受。
聂荣臻元帅形象位于画面中心,从表现作品的意义上看,聂帅是主要的,钱学森辅之。但从作品的艺术表现上看,则是位于前排的将军形象承载了激发整个作品生发艺术魅力的作用,设想如果没有这个向整个画面散发着活力的将军形象,另三个有着类似稳重感的形象表达出的艺术氛围会是如何沉闷。而这幅画需要表现的崇高和激情必将落空,前景的将军形象是北斗星的勺柄,它完成了星象,撬动了北斗星,转动闪亮,叙说着历史成为人们仰望的星座。
《历史的星空——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们》 布面油画 210cm×800cm 2015年
《染上绿色的日子之二》 布面油彩 60cm×90cm 2010年
《似水流年》 布面油彩 157cm×208cm 2010年
聂帅形象大概源于照片。照片上老态的聂帅不会被画家选作创作肖像画的蓝本,但在这幅画的特定情景中,老态的聂帅形象却巍然如山,表现出鞠躬尽瘁的崇高精神,聂帅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和手杖经作者强调成为构图的核心。像运动着的电子被原子核所吸引,画面构成的主要的线的运动都约略地趋向双手。像用手中的指挥棒引导着交响乐的旋律,双手拄立的手杖对一些松散的三角形和其他形体起到统率和稳定的作用。前景将军的双脚在画外,在构图上显示扩散的力量,与核心的凝聚力形成张力,将军的棉袄双袖和棉裤急骤叠加的横线条,更彰显了这种张力。
作者的画面处理处处服务于表现崇高与激情的艺术预想,首先,四个人物的合理安排转化为体现此要求的绘画性构造,单纯从绘画的形与线的构成看,四个人物形象都含有或显或隐的三角形,呈现严谨庄重的形式意味。聂帅金字塔般的身形显示了造型的纪念碑性和形象的崇高性,立于右边的将军的棉大衣下半截张开呈三角形,成为对聂帅身形的呼应和衬托。象征顽强生命力的胡杨扭曲腾飞的线与人物多变稳定的线形成巨大张力。画面活在力的交错、制约和激荡中。
历史的丰碑在时代的烈火中矗立。
《西部年代》的作者骆根兴14岁就当兵,有30多年的军旅生涯,在西部原子弹、导弹和卫星基地服役和工作多年。在天津美院受过严格的科班训练。
经我询问,骆根兴说:“立于画面前景的是当年卫星发射基地的司令李福泽,上过朝鲜,指挥过上甘岭战斗,工作敢于坚持原则,脾气火爆。立于右侧的是李福泽的老搭档,基地政委栗在山,是个细心、埋头苦干的政治军官。”
骆根兴说:“我创作《西部年代》,最原初的情感萌动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后来才渐渐进入酝酿创作状态的。作品,是画家履行对历史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