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耕堂艺话品评(四)
2018-05-19程伟
程 伟
○在章草名帖名碑中,皇象《急就章》雍容典雅,古意盎然,卓而不群。索靖《月仪帖》笔酣墨畅,回环映带。陆机《平复帖》,枯湿浓淡,笔断意连,欲行还止,有如闲庭信步,亦似云中仙鹤,思接千载,情誉九天。其用笔用墨之新颖别致,其章法结字之浑然天成,令人回味无穷。
○《西岳华山庙碑》是东汉隶书的代表之作,它气势磅礴、结体均衡、波磔秀美、方中带圆、静中寓动的艺术特色以及端庄典雅的庙堂之气备受后学推崇。清代“八怪”之一金农所临《华山碑》,又具有“从心所欲、得鱼忘筌”的独特艺术魅力。观金农《华山碑》临本,他那种狂放不羁、叛逆求变的性格跃然纸上。原碑重处,他却轻;原碑短处,他却长;原碑密处,他却疏;原碑收处,他却放……金农已将《华山碑》化为了金农版的《华山帖》。
○东汉时期的隶书碑刻大致有三种风格。一为端庄平正、法度严谨类的碑刻。有《子游残石》《乙瑛碑》《袁博碑》等。二是挺峻流丽、清劲秀逸一路的碑刻。有《礼器碑》《孔宙碑》《尹宙碑》等。三是质朴高华、雄浑厚古一路的碑刻。有《裴岑纪功碑》《鲜于璜碑》《衡方碑》等。
○东汉时期的隶书碑刻大致有三种风格。一为端庄平正、法度严谨类的碑刻。有《子游残石》《乙瑛碑》《袁博碑》等。二是挺峻流丽、清劲秀逸一路的碑刻。有《礼器碑》《孔宙碑》《尹宙碑》等。三是质朴高华、雄浑厚古一路的碑刻。有《裴岑纪功碑》《鲜于璜碑》《衡方碑》等。
○《好大王碑》是东晋义熙十年(414)所立,清光绪年间(1900左右)出土于吉林集安县。此碑不属汉碑之标准隶书,其书体介于隶楷之间,且含篆书遗意,遒古渊懿,浑穆纯厚。它的险绝,在于每个字的点画,繁简或扁或方,或长或短,或大或小,一任自然,有时狂放不羈,满纸纵横。在书写时,或厚重,或雍容,或舒展,或内敛,或极正,或攲侧,或通过偏旁部首的微妙处理,或通过用笔的虚实变化,使字顿添灵气,拙中含巧,巧中见拙,打破了字的空间平衡。纵观全碑,横画中没有雁尾。即使在捺画中也极少有顿挫。由于它的用笔,含蓄凝重,不作放纵,平入平出,不作顿挫,没有大的棱角,没有标准的蚕头雁尾,自然浑成。
○《瘗鹤铭刻石》存字虽少,却气势宏逸、神态飞动,读之令人回味无穷。用笔劲健,圆笔藏锋,从篆隶中变化而来;结体宽博舒展,上下相衔,如仙鹤低舞,仪态大方,飘然欲仙,字如其名,表里一致,堪称书法杰作。黄庭坚认为“大字无过瘗鹤铭”“其胜乃不可貌”,誉之为“大字之祖”。
○从结字看,《始平公造像记》方正平稳的结字规律,影响着其后隋唐的碑版书法艺术的发展。此结字规律成为后来楷书书写的基本规律。清代中后期,李瑞清、曾熙等书家极力模拟《始平公造像记》。当代书家孙伯翔,不仅笔画的起收处、结字特点酷似《始平公造像记》,并追求《始平公造像记》铜打铁铸线条质量。
○西汉时期的董仲舒曾说“诗无达诂”,书法是一种看似单纯,实则抽象而玄妙的艺术,也可以说“书无达诂”。在艺术鉴赏中,由于书法艺术的含义常不显露,甚至有“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的现象,加上鉴赏者的心理、情感状态的不同,对同一作品理解也各异。这种审美鉴赏的差异性是必须承认的。
○楷书并非一律匀整平正。姜夔在《续书谱》中说:“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楷书在魏晋发展成熟,此时的钟繇、“二王”楷书参差错落、潇洒纵横。而过分追求整齐划一,就违背了其自然的天性。
○孙过庭《书谱》中论述书法家个人情感因素对书法作品的影响时说:“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书法家在书写的情感、情绪会直接影响他的书写状态,进而作用于作品的风格。
○梁漱溟书法在现代学者书法中占有一席之地。作品字体方正、结构严谨、刚健清秀,线条刚劲而富有弹性,章法自然和谐,行笔流畅、顿挫分明、左右呼应,给人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韵味。
○王蘧常书法如黄钟大吕,其章草在草书史上独树一帜,用笔做减法,结字用加法。因其奇古冷僻的用字、篆书的用笔、碑书的质感,故其书法既古朴又清新、既稳重又流动。
○观启功书法集,百幅如同一幅。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除韵味不及以前醇朴外,其他作品如出于同一模子。都说启功是大家、大师,但在这样的大家、大师作品里看到的是艺术上停止甚至是倒退。
○韩羽画如其人,土头土脑,似村而雅,土极而又洋到了家,具有浓烈的现代感。韩羽书法也如此,既土而又灵秀,所谓大巧若拙是也。
○读关良的大写意戏曲人物,感觉是珠联璧合。中国传统戏曲是中国的国粹,博大精深,他的角色塑造,本也是写意性的,而中国画中的大写意,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国粹,因此同属“写意”的两种艺术的结合,是戏中有画,画中有戏,给人以双重的享受。
○周韶华作品气势宏大,极富视觉冲击效果,他的作品意义不在于技巧、技法层面的运用,而在于全新的艺术思想、探索精神和深刻内涵,为此所构筑的全新的中国画艺术语言。
○周俊杰老师书法字如其人,豪气、诗意,雄浑,字中似有酒气溢出。俊杰老师的书法踽踽独行,与时风拉开了距离,这与他独特的审美眼光与书学的研究分不开,特别是书法创作与研究中的生命意识、历史责任意识,使他的作品必将成为经典样式。
○草书是学识、才情等综合修养的集中体现,酷似交响乐和舞蹈艺术,时而激昂,时而沉寂,变幻莫测,神游天外。人的本性和阅历的不同,造就了草书艺术风格的迥异,也使得草书书写的快慢不一。情绪的宣泄,境界的彰显,线质和章法构成的不可名状,让草书艺术创作空间更广阔,也更让人心醉。
○袁昂《古今书评》对历代书家有此评论:“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王子敬书如河、洛间少年,虽皆充悦,而举体沓拖,殊不可耐;羊欣书如大家婢为夫人,虽处其位,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好尚风范,终不免寒乞;阮研书如贵胄失品次,丛悴不复,排突英贤;王仪同书如晋安帝,非不处尊位,而都无神明;庾肩吾书如新亭伧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便音态出;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骏快;殷均书如高丽使人,抗浪甚有意气,滋润终乏情味……”袁昂书论中将古人以自然现象来比况书法的美学方式,转移到人的自身,形成了一种新的、更为高级的比况方式。这种比况传统既是继承先秦“重人”传统,更是影响了品评艺术要重视艺术家本身精神面貌的品评方式,是一种价值判断体系的转移,对中国书法批评体系的建立具有极大的建构开拓意义。
○傅山“四宁四毋”的本质是以拙朴道厚、自然率真为贵,反对轻滑、软弱和做作。傅山认为,书法创作应该“正极奇生”,主张用笔只有正拙,正极则奇生,理想境界为“拙”“直率”,为“笔不至而神至”,如此即全天道。
○冯班在《钝吟书要》中说:“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赵孟 一生学王,追王,但仍然不得魏晋古意,原因在于少汉隶之功,章草也不纯。有无这两点,足以分出古与今。元明之后学二王又多以赵孟为参照,离古越来越远。冯班这里所谓“避难从易,变古为今”,可谓真知灼见。这对于今人认识赵字,学习赵字也是很有帮助的,尤其是现在许多人重创新薄传统,不愿苦练基本功,以花拳绣腿沽名一时,读此能不深自反省?
○晋人的尚韵情怀,让书法也如晋人,潇洒清逸、娴静从容;唐的富足气象,一并让书法有了法度之严与力量之美;宋的风雅,又让书法艺术漫染上了文人的哲趣,随心畅快,尚意抒情。
○王羲之《何如帖》字字珠玑,赏心悦目。端品墨迹,若漫步雨后竹林,清爽宜人。《何如帖》笔画清丽,气息静谧,整篇作品清雅静穆,一尘不染。用笔中、侧相间,笔意练达爽利。整体效果简远、静穆、从容果断,不激不厉,具有典型的魏晋风度。
○《快雪时晴帖》是王羲之尺牍中的精品,行笔流畅,意境平和,运笔绵实、温存,整体较之《兰亭序》更加敦厚朴素。
○傅山《霜红龛集》说“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而遂恶其书,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绰约自是贱态,润秀圆转尚属正脉,盖自《兰亭》内稍变而至此与时高下亦由气运,不独文章然也。”这一段是书法评论史上对“书如其人”的典型论断,这种论述针对当时“奴书”盛行的清初书坛无疑是一副清醒剂。
○八大山人的书法由唐宋而入晋,用笔圆润、简约,省去唐人楷法中起笔、收笔的繁琐动作,行笔融入篆、隶笔法,具有晋人之韵美。
○八大山人晚年心性淡定,书法风格简约、洁净。与早年作品相比,作品书写的速度明显放慢,心无挂碍,心清如水,行笔才能从容。同时从点画笔致中,更透露出安宁、洗练、平静的心态。八大的这种用笔,除心性层面的原因外,在技术层面,是从篆籀笔意中吸收了营养。
○八大山人书风独特,字体结构既矜持又错落,线质既涩感又以畅适。点画起讫动作隐藏不露,字形流转巧变,多见拙味。
○读八大山人的山水画,那种枯淡苍茫与虚灵空寂的意境,让读者感到其人生的痛苦、荒凉,其气格的峻迈与浩瀚。
○清人秦祖永在《桐荫论画》中评价黄道周书法时说:“黄氏行草笔意离奇超妙,深得‘二王’神髓。”黄道周才情纵横,又为一代大儒,生平坎坷,其行草书线条律动,他作书如戈戟森厉,结构每不外拓以见佻达,也不求柔润以求妍媚,个人面目强烈,在明末清初这样同时帖学风气下,可谓独树一帜。
○吴昌硕书法于“石鼓”为最佳,其所书“石鼓”书体,用墨浩然,用笔豪放,老辣苍劲,力能扛鼎,具有崇高之美。吴氏“石鼓”结字迥异于原石刻,打破了原石刻字体对称原则,进而建立了一种新的动态平衡。从方正变为从左右上下参差取势,可谓自出新意,前无古人。吴氏“石鼓”更多融入了吴昌硕个人的主观精神与审美情趣,具有独特的浪漫主义情调。
○元代书法多笼罩于复古思潮之下,杨维桢则以强烈的反叛性格向传统“法度”发起了挑战。他的书法冷峻凌厉、纵横跌宕、直抒性灵,毫无矫作之势。与赵氏书法精熟婉美、珠圆玉润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可从他的书法中体会到新意。
○读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感觉画面由静极而生动,由冷艳而生高古,由凝练而生张力,所谓雅俗共赏是也。
○朱屺瞻在其《癖斯居画谭》中说:“多年来,余总以‘独’‘力’‘简’三字自求。独者,即忠于自己的面目,不依门户;力者,凝神静气,奋笔挥洒,也蕴涵作者的思想深度,即心力;简者,即画面练洁,简约,不受世俗束缚,不执着,不粘带。”读屺瞻老人的画,确做得非常到位,其晚年的画不仅没迟暮、衰败之气,反而既老笔纷披而又充满阳光,一派生机。他用笔泼辣、率意、果敢,横涂竖抹,不为成法所囿,大气磅礴,满纸真力弥漫;用色既鲜艳夺目、富丽堂皇,又雅而不俗、清拙互见,清贵雅逸。
○2014年底在北京荣宝斋看了“马振声、朱理存画展”后有几点感想:一是马振声、朱理存夫妇具有极强的传统功底,人物造型能力极强;书法基础好,强调绘画的书法用笔,为中国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二是走了一条写实的路子,这也是一条不讨好的路子,前面有徐悲鸿、蒋兆和这样的大师,要在这条路上成功必须付出更为艰辛的努力,而马振声、朱理存两人成功了。他们在扎实的写实、造型基础上,加入了中国传统写意成份及民间绘画的成份,另辟蹊径,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马振声在写实人物画的基础上加入了中国传统写意成份,使他的画更具写意性,达到了以形写神,写意传神效果,也使画面感觉更有气势与张力。朱理存的工笔人物画中吸收了民间装饰画成份,使画面具有夸张与趣味成份,当然,她的夸张是来自生活的,是自然、真实、可信的;三是夫妇两人同画人物画,但能拉开距离,双方都不受对方影响,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当然他们也有许多共同点,那就是作品深刻的现实性与题材的生活化。
○艺术评论家吴国平在评论管俊书法时用了17个词:“精致、精美、纯正、干净、娟秀、明快、机巧、妍美、空灵、清劲、新颖、雅致、端庄、流丽、中和、湿润、华茂等”,感觉用得十分到位,字如其人,管俊本人就给人一种,明快、平和、逸气、爽朗的印象。当然,在欣赏他的大草时,犹如与其对饮,还有一股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