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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云端之上

2018-05-18钟和晏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20期
关键词:蜘蛛网萨拉蜘蛛

钟和晏

萨拉切诺在2016年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的装置《动态中的静止/云之城》

飞行的雕塑

从2007年起,阿根廷愿景艺术家托马斯·萨拉切诺(Tomás Saraceno)的大部分工作是推进他的“Aerocene/云之城”装置实验,一个生态可持续发展城市的幻想型项目。这是一系列由风能和太阳能推动的轻量结构原型,代表着未来人们可能居住在云端的新生活形式,天空不仅是超越国界和政治边界的幻想领域,而且隐喻地成为自由的无限空间。

萨拉切诺工作室为他们的云之城创造了一个新词Aerocene,代表超越人类世(Anthropocene)的新纪元。如果说人类世是以人类活动对地球气候造成的影响为界定的地质纪元,Aerocene则是一个可以打破人类世限制、更具生态意识的新时代,人们一起学习漂浮和生活在云层之上,构建针对天空和地球的道德规范。

他的观点是:“我们经常讨论空气动力学,而不是空气静力学。空气静力可以对抗地心引力,让我们在大气圈各层中的穿行成为现实。如果从空气静力学的角度思考,我们就会对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在行星体系中的定位产生完全不同的认知。”

不仅如此,它也是一个跨学科的艺术项目——萨拉切诺创作的飞行雕塑借助太阳热量和地球表面的红外辐射飞升到空中。与其他热气球的飞行方式不同,它们不需要燃烧化石燃料,也没有使用太阳能电池板和电池。

上海复星艺术中心目前正在举办“托马斯·萨拉切诺:原地飞行”中国首展,走入二楼展厅由三维球体、透明气泡和云朵意象构成的空间中,像是进入了Aerocene新纪元的某个片段。其中最显著的装置是《动态云城市中的静止》,它由数个表面覆盖着反光板的多面体模块组成,被纤细的黑色绳网固定,像云朵般悬浮在半空。

那些多面体模块借鉴了几何学中的Weaire-Phelan结构,1993年都柏林三一学院物理学家丹尼斯·威尔(Denis Weaire)和他的学生罗伯特·费伦(Robert Phelan)在对气泡和泡沫的计算机模拟中,发现了这种将空间分割成相同体积单元的最优结构。比如,北京“水立方”国家游泳馆的外观设计就是来自于Weaire-Phelan结构的“无限等体积肥皂泡阵列的几何形状”。

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展出的《动态云城市中的静止》装置和《上海/云之城》壁画

《动态云城市中的静止》装置一侧,灰白色调的数字打印壁画《上海/云之城》占据了整面墙壁。上海地标建筑和城市天际线上空漂浮着众多Weaire-Phelan结构的居住单元,里面有人也有绿色植物。从能源历史和社会新陈代谢理论来说,人类从农业社会发展到工业社会是由太阳能能源到地质能源(煤和之后的石油)的转变决定的,云之城提供了一种未来人类通过太阳能和风能居住在空中的假想可能性。

萨拉切诺1973年出生于阿根廷图库曼市,毕业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国立大学建筑系和法兰克福现代艺术学院研究生院。还是在学生时代,受水上城市威尼斯的启发,他就开始思考是否有可能建造一座空中城市,借助简单的力量浮在空中。在他看来,“如今世界上有超过一半的人口居住在城市,每天有数十亿人旅行,数百万条数据流动,云之城代表我们试图缓解地球生态系统所受的压力,来思考可持续发展的未来”。

云之城计划始于2007年的“飞行博物馆”(Museo Aero Solar)雕塑,在世界各地人们的帮助之下,萨拉切诺工作室收集了大量使用过的塑料袋,把它们清洗、剪裁、粘贴在一起,组成一个装满空气的巨大气囊。随着太阳升起,气囊内空气受热,这一废弃塑料袋构成的“博物馆”凭借内外部空气的温差,飞上了天空。气动雕塑在高空以热动力学升降,白天借助太阳的热量飞升至海拔4万米的高空,晚上则下降到海拔2万米,主要靠地球红外辐射的热量漂浮着。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利用如此简单的物理知识进行过飞行试验。2009年,萨拉切诺曾参加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空间研究驻留项目,NASA的科学家们不相信用这么简单的科技就可以实现飞行。另一方面,早在20世纪70年代,法国国家航天局就已经以被动飞行方式进行气象观察。萨拉切诺工作室与法国国家航天局工程师合作,预测这种气囊从理论上说,可以在空中漂浮達3年之久。

阿根廷愿景艺术家托马斯·萨拉切诺

Aerocene项目的飞行试验一直持续进行着,2015年10月8日,在新墨西哥白沙国家公园,“D-OAECAerocene”雕塑第一次实现了载人升空。2016年8月27日,“Aerocene双子座”雕塑从柏林放飞,一直飞到波兰北部,凭借温差飞行了800公里,过程中没有使用任何燃料、电池或太阳能板。

视界270光年

云之城构想中有来自过去一些建筑师的影响,比如俄罗斯建筑师格鲁吉·克鲁季科夫1928年的“飞行城市”,或者德国建筑师弗莱·奥托的“生物形态”建筑。一个更直接的参考应该是巴克明斯特·富勒1960年提出的建筑乌托邦“云九”(Cloud Nine),他从巨型测地线球(Geodesic Sphere)创建的空中栖息地。

萨拉切诺显然擅长对不同领域的知识进行创造性选择,发掘出其中出人意料的对应点,从自然科学、哲学、视觉艺术到建筑和城市规划,从人的大脑神经元、蜘蛛网到数字网络和宇宙结构,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宏观与微观之间冲击着观众。

2013年,萨拉切诺曾在米兰Hangar Bicocca当代艺术中心展出过一件名为《在时空泡沫上》的作品,一个由三层透明薄膜组成、高度从14米到20米的漂浮结构,内部充入了8500立方米空气。空气密度随气压改变,让观众可以到达的三层透膜面形成波动。

2013年,萨拉切诺为多塞尔多夫K21艺术馆创作的装置《进入轨道》

观众对膜表面的踩踏,每个人在膜上形成的漏斗状弯曲对膜整个状态的影响,这是借用和部分阐释了物理和数学领域的“膜理论”,也就是平面上某一点受力所形成的弯曲会对平面上的其他物体造成影响,体现事物在共存空间里如何相互关联。在这个奇异的平面上,突然滑倒的人必须四肢着地来保持平衡。

在萨拉切诺的所有作品中,几乎都包含着这样一些跨学科的理论。还是2004年,萨拉切诺第一次到访了玻利维亚高原海拔3600米以上的乌尤尼盐沼。每逢雨季,盐沼湖面上就会注满湖水,变成世界闻名的最大天然镜面。

他把那里视为地球上最喜欢的地方:“每当它被一层薄薄的水覆盖时,云层就会反射出来,在那里有几天,我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层之中。有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看到星星映入水中,似乎我正在星星之间漫步。湖面波动,倒映在水中的星空也随着荡漾,时空似乎开始轻微地波动。”

大概10年之后,萨拉切诺团队与几名天体物理学家、天体摄影师再次回到玻利维亚高原,他们携带了具有最高清晰度的天体拍摄设备,通过实时摄影,静像和延时拍摄,精确地记录下对宇宙的观察。

从如此有利的地方观察到的星星和天体之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麦哲伦星云的矮星系,两个仅能从偏南维度地区才能观测到的螺旋状星系。在1994年更小星系人马座矮椭球星系被发现之前,它们一直被认为是距离银河最近的星系。他们决定在盐沼集中拍摄麦哲伦星云,经过24小时对麦哲伦星云的追踪,还意外看到了其他星体的倒影。

这一次,“原地飞行”展览上展出了2016年在乌尤尼盐沼拍摄的双频循环视频《视界270光年》。投影屏幕上,麦哲伦星云、南半球星座以及地球与宇宙间微妙的水平分界线在屏幕上缓缓移动着,有一种近乎催眠的吸引力。有时候借助月光也可以看到湖中的沙漠景观和点点星空,有时候视频中除天空光线之外几乎一片漆黑。

从观看角度来说,《视界270光年》作为一个双频装置,打破了只能看到半球和常规方向的单一视角。镜头23小时56分钟跟拍恒星的运行,正好是一个完整的恒星日。

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展出的《云雕塑》

蜘蛛网与宇宙结构

萨拉切诺也是少见的让蜘蛛成为艺术家、让蜘蛛网充当展览作品的人。复星艺术中心三层的黑暗展馆空间中,一些结构各异的蜘蛛网被置于方形玻璃罩内,蛋白质蛛丝在灯光映射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事实上,蜘蛛线的平均直径只有0.15毫米,我们能够看到网线是出于光线的反射。

它们不是常见的、平整的同心蜘蛛网,而是三维立体的、由不同种类蜘蛛合作完成的蜘蛛网,呈现出貌似混乱又奇特的结构样态。还有一些蜘蛛网是由少见的“社会性蜘蛛”织成的,在自然界中,并不会出现这样的特殊蛛网。

在萨拉切诺的柏林工作室里养着许多蜘蛛,它们受到悉心照料,在装有空调的舒适空间里不停编织着作为模型的蜘蛛网,特定类型蜘蛛、社会性蜘蛛和半社会性蜘蛛在那里进行协作。著名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参观了他的工作室之后对萨拉切诺说:“托马斯,以后我再也不会把蜘蛛网从家里清扫出去了。”

Aerocene项目的最初构思其实也是受到蜘蛛行为的启发,有一种名为Stegodyphus的社会性蜘蛛是采用“气球式”的方法进行移动的。它们会放飞一张蜘蛛网到空中,然后借助风力、乘着纤细的蛛丝随风飞翔,有时可以飞到几百公里之远。

萨拉切诺说:“蜘蛛网在地球上存在至少有1.2亿年了,织网的蜘蛛大多又聋又哑,可在地球上生存的时间起码像天空中可见的麦哲伦星系一样长。它们通过身体上极其敏感的触毛进行交流,这些触毛能感知最微小的气压变化。对某些物种不可能的事,对另外的物种则是可能的。”

蜘蛛网既能用作捕捉猎物的工具和进行沟通的装置,又能提供稳定的支撑,复杂多变的蛛网都有一个共性:空间比例极低的物质均匀分布在其所占据的空间里。对一些天体物理学家来说,蜘蛛网的这种特性不禁会让他们聯想到宇宙的结构。他们发现,宇宙是一个由暗物质和天体群构成的“宇宙网”,其中存在着高密度和低密度的物质,各种波动复杂的特征和由数以千计细线交错连接的大型星系团,一切可见物质都沿着细线构成的结构排列。“千年模拟”(Millennium Simulation)就是一群天体物理学家为了研究宇宙形成所做的著名模拟实验,力求再现冷暗物质模型下的星系形成与演化过程。

太阳能钟“太阳能钟”是使用轻质材料和可持续能源技术构建的飞行雕塑,它是具有六根支柱的张拉整体结构多面体,由保持支柱稳定的网所产生的张力构建而成。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在早期研究载人飞行时,发明了模块化四面体或称作四面金字塔的模型,太阳能钟就是根据这个模型设计的。贝尔在航空和构架结构领域取得了重要发现,尤其是在强大的八角点阵结构(Octet Truss)上。这是富勒后来在他的测地穹顶中所遵循的空间框架,萨拉切诺通过结合轻量材料的创新,进一步扩展了贝尔的传统。

在德国达姆施塔特工业大学摄影测量系专家的帮助之下,萨拉切诺工作室开发了一种照相测量激光系统,成功对蜘蛛网进行了世界首次3D扫描。多学科构成的团队都从这次扫描中获益:艺术家为蜘蛛网拍摄了16∶1规格的影片,以极高精度复制了蜘蛛网的矢量和结点,蛛形动物学家依靠这些3D数据,对蜘蛛的行为、织网和沟通的技巧有了更清晰详尽的了解,扫描得到3D圖像还可以帮助天体物理学家对蜘蛛网和宇宙结构之间的相似性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如果从宇宙的角度来说,其实我们一直悬浮着,处于相互连接的复杂宇宙网络中。萨拉切诺当初决定用Aerocene代表一个新的时代,还参考了伽塔利(Felix Guattari)所著的《三种生态》一书。伽塔利在书中指出,全球性改变不但需要环境生态,还需要精神生态和社会生态。

虽然为本世纪的人类构想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热动力学生活模式,Aerocene项目的影响显然不在于对飞行可行性的贡献。Aerocene是一个艺术项目,萨拉切诺对科技的借鉴并不是为了表达对科学技术的致敬,他的目的更多是关于艺术的自主性,关于不断去质疑、改变和提高学科能力的意愿,如他所说,想象力是引导我们创造新空间的力量。

尽管如此,他和他的团队仍然在尽力扩展Aerocene项目的影响,他们与麻省理工学院的地球、大气和行星科学系合作,研发Aerocene空中预报器。与空气污染监测专家合作,在飞行雕塑上安装过滤器以收集空气颗粒,然后通过显微镜观察空气污染的类型。

云雕塑几何状的云雕塑由透明亚克力玻璃制成的五边形平面组成,某些平面上镶有与金属框架齐平的镜子,某些平面则是空洞的状态。作品内部,固定平面的绳网展现了富有张力的几何形状,看起来既像细胞又像是爆炸的恒星。

通过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全球天气预测系统中风向实时预测的数据,他们还能够标出Aerocene雕塑的飞行轨迹,预测出雕塑降落的地点。最近,联合国天气变化框架协议前秘书长克里斯蒂安娜·菲格雷斯就是乘坐Aerocene空中预报器,飞回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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