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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痛:北川丧子家庭的再生之路

2018-05-18黄子懿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20期
关键词:永昌北川领养

黄子懿

刘洪英与自己的女儿、孙女们在一起。从左到右依次为大女儿、孙女、再生的小女儿、刘洪英

入学潮

在衣柜里一番找寻后,53岁的杨健芬拿出了全家的照片,那是一个袋子里装着几本相册和几幅裱起来的人像。一个相框里,有一个清秀少女的彩色证件照,5岁的小婷婷一见照片,就立马抢了过去,兴奋地指着照片叫:“姐姐!姐姐!”

相框中的女孩,是杨健芬的大女儿方娟。方娟生于1992年,原本今年满26岁,但她的人生印记永远停留在了16岁的那个夏天,在北川中学垮塌的教学楼下,不幸离开了人世。

相册上的每一个家人似乎对小婷婷都不陌生。杨健芬每翻一页,她就能准确地叫出照片主角的名字,包括她去世不久的父亲、远在雅安的姥爷和舅舅……每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她都会朝我看,似乎是想要得到某种表扬和奖励。

“她都认识,我会教她认。”杨健芬说。婷婷是她的养女,在地震中失去女儿后,杨健芬做试管再生育没有成功,就领养了婷婷。刚领养那段时间,有心理援助志愿者敲開她家的门,就会看见她和婷婷在看方娟生前的相片,一边看一边呢喃低语。

这是4月中旬的某个夜晚,新北川县城尔玛小区里的普通一幕。这个老北川居民的聚集区精致小巧,街区开放。夜幕降临,很多住户习惯出去沿着河边散步,抑或是在小区公共空间里纳凉闲聊、扯扯家长里短。

这些热闹与刘洪英无关。除接送女儿上学外,刘洪英一般极少出门。我联系她时,她的手机要么是老公接听,要么就在女儿王涪蓉手上。父女两个,一个喜欢出门打牌,一个喜欢出门玩耍;刘洪英则喜欢静静地待在家里,就将手机交给了不宅的父女俩。

刘洪英的家也在尔玛小区,位于顶层。客厅中央的电视机上,摆放着她亲生儿子的遗像。地震中,她19岁的大儿子王强在北川武装部预备役部队训练,不幸被垮塌的山体掩埋,至此从刘洪英的生活里消失,连遗体都未找到。

“那之后人多的地方我都不去,自己在家睡觉看电视,免得听人聊起就伤心。”2009年,刘洪英生下了灾区丧子家庭震后首例试管婴儿,女儿目前9岁,在永昌小学上二年级。

刘洪英固定出门的时间,是每日下午的16点50分,她会在那时去永昌小学接王涪蓉放学。学校17点10分开门,时辰未到,校门口便排起了长队。长达数十米的队伍中,鲜有年轻人的身影,以中老年人居多,尤其是女性。

刘洪英今年已经56岁,与9岁的王涪蓉走在一起,不太像母女——如果不是在北川,这些来接孩子的五六十岁的成年人,与不到10岁的孩子走在一起,原本是一幅祖辈带孙辈的其乐融融的画面。

杨健芬与养女婷婷如今相依为命。相框之中,是地震中遇难的大女儿方娟

“看着像婆婆带孙女,其实很多是母亲带女儿。”48岁的再生母亲何蓉感慨道。她也是每天下午在永昌小学门口接女儿的家长之一。此前,她11岁时的儿子在北川中学遇难。

据北川县政府不完全统计,全县约有1200个家庭需再生育,生育年龄集中在2009~2011年。震后10年,当年北川大量选择再生育并成功的家庭,其新生儿已到了义务教育适龄年纪。在王涪蓉入学的那一年,永昌小学迎来了连续两年的生源暴涨。

校长何文轲说,学校教室、学位一度紧张,只有削减此前的寄宿寝室,将寝室改装为功能性教室,再将原来的功能性教室改为正常教学教室。“这个工作去年就开始了,去年改了一部分,今年又改了一部分。”

尽管学位紧张,但永昌小学承诺,将保证这些再生育或领养的孩子受教育的权利,会优先录取。“只要他们愿意来,无条件收。”何文轲说,这类孩子目前已有200~300名,超全校总人数10%。

北川县政府提供的资料显示,那场浩劫造成了北川418户家庭失独、独残。如果算上非独生子女家庭,或不是学生身份的未婚年轻人,丧子家庭的数量可能更高。他们集中分布在老北川人聚集的尔玛小区和禹龙小区,如果不是亲临走访,很难想象在这个小区表面的祥和宁静下,竟是那样的伤痕累累。

尔玛小区中,有一座永昌幼儿园北园,每日下午放学的情景与永昌小学类似,杨健芬每天会在这里接送在幼儿园上学的女儿。永昌幼儿园以南的白沙街西段,有相隔不到100米的四家店铺,分别做着售卖皮鞋、弹棉花、百货超市、老北川特产店的生意——每一家都有儿女在地震中遇难。

“这条街,不管哪个,可能一说这些事情都要哭。”百货商铺老板杨秀兵说。

漫漫再生路

刘洪英是北川景家山杨柳坪村人,家住北川山区。她记忆中的儿子,孝顺、懂事,这也让她震后一度忧郁难安,异常想念儿子。

儿子上学时,每年暑假山上每家每户水果收成都很多,普遍达1万多斤,儿子没事就会摘上几十斤橘子,拿到市场上卖,帮着父母赚回个几十元钱。“一天跑两趟都行。”

家里条件不好,儿子初中毕业后也没能考上高中,就去绵阳上了职高。毕业后在电子厂打过工、在驾校学习过,后来回到家里赋闲,帮着父母捆竹子卖钱。地震前,他之所以去武装部当预备役民兵,也是因为训练一天可以给40元钱。“挣点钱可以给你们买点衣服。”儿子当时说。刘洪英劝他不要去,县城离家远,要走一个小时,“捆竹子也可以挣钱”,但儿子不听劝,还是去了。

“哪晓得天老爷要害人呐。”刘洪英说。2008年5月12日,为期14天的训练已经到了第10天,眼见着即将结束,灾难却发生了。景家山上受灾不严重,家里只有猪圈垮了。但听闻县城覆灭的消息,刘洪英两口子赶忙跑去县城找儿子,平日只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当时走了两个多小时,“完全吓瓜了”。

儿子王强并不是家中独子,刘洪英还有一个大女儿,震前已出嫁并怀有身孕。但震后有那么一两个月,刘洪英很难接受儿子去世的现实,把自己锁起来,连家人也很难与她说话。直到有一天,村镇开始统计遇难子女人数时,她听到有人要去成都做试管婴儿。

震后,所有丧子家庭做试管婴儿都可享受免費的检查和手术。尽管当时她已46岁,还即将当外婆,但思念儿子心切的她,还是决定试一试,觉得这样的话“儿子就会回来”。

从医生的角度,年龄越大,做试管婴儿的成功率越低,40多岁的女性,成功率通常只有20%。试管婴儿跟自然受孕不同,“完全是打针打来的”。最初,刘洪英天天挨针,一天三针。手上、肚子上、屁股上,全都是针眼。后来她直接对医生说,反正哪里都是痛的,干脆随便扎。屁股疼得没法坐,她就用两只手垫着。成功受孕后,转为打一天两针的保胎针,打满两个月后,胎儿再无流产危险。

作为高龄产妇,刘洪英特别重视身体。年轻时怀孕,她连背几捆木材都不怕,但这次却连一桶水都不敢提了。同村一位高龄孕妇,原本通过做试管成功怀上一对双胞胎,但爬了一次车,“胎就落了”,还有一个孕妇摘个茶叶,也落胎了。这两位妇女此后都没有再生育。

永昌小学放学一幕。这两年,这个北川新县城最好的小学迎来了入学潮

疼痛是有价值的,刘洪英受孕一次性成功,在2009年12月产下一名健康女婴,成为震后首个子女遇难家庭试管婴儿案例。为了感谢绵阳、成都两地医护人员的关爱,她以两地简称给新生女儿取名“王涪蓉”。

在刘洪英忍受苦痛做试管的时候,杨健芬夫妇也往返于绵阳和成都两地做试管婴儿,车费不能报销,几番来回花费上千元。杨健芬说“抽血都抽得实在来不起了”,却一连几次受孕都没有成功。后来经医生检查,是由于老公震后大量饮酒导致精子的数量和活力下降。

地震中女儿去世,杨健芬的丈夫方永贵患上了抑郁症,每天借酒消愁,情绪需靠药物维持。而大部分费用,都来自女儿的2万元抚恤金。“他整个人都变了。”杨健芬说,震前,老公是建筑公司包工头,擅长与人打交道,而地震后每天就待在板房呆坐度日,“中科院心理所的老师都没辅导出来”。

杨健芬也一度走不出来。震后第四天的5月16日,她在北川中学找女儿,有老师告诉她,看到她女儿的遗体被抬出去了——地震时女儿念高一,身高超过1.7米,一头长发齐腰,是当时北川中学最长的秀发。女儿成绩优异,绵阳一所高中曾想免学费招女儿就读,但学校没有放行。

杨健芬当场昏倒在北川中学校门口,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去公安局认领骨灰,她一直觉得女儿还活着,只是走失了。直到当年12月,在板房生活时,一位邻居告诉她在汶川地震的DVD影像资料里看到了她女儿的遗体。

“你千万别哭。”这位邻居告诉她,女儿遗体完整,没有丝毫损伤,从视频里看应该是在垮塌的楼道里被闷死的,“那个尸体一摞一摞的”。杨健芬这才绝望地去绵阳公安局认领骨灰,她永远记得那个10737编号及其相对应的女儿遗体照。“脸都是红的,只有一点灰,没有伤。”

为了纪念女儿,她想领养一个女孩,但老公不同意,两人经常会因此事激烈争吵。老公认为两口子震后没有正常工作、不好养,杨健芬则想的是“有了娃娃,有个寄托和依靠”,生病也有人照顾。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

杨健芬跑到绵阳等地多次寻找,但能领养的婴儿要么是男孩,要么是残疾。直到2013年某天,她和朋友在新北川公园散步时,在草坪中发现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女婴的襁褓之中还写着生辰八字,疑似被人有意遗弃。她心有所动,在朋友的劝说和见证下将女婴抱回了家。渐渐地,老公似乎也接受了这个新赐的生命,主动带她去办了收养证。

与做试管的疼痛和领养的波折相比,自然生育的何蓉受苦相对要轻一些。前两年,她也一度想念儿子。儿子遇难时年仅11岁,在北川中学上初一,是整个学校年纪最小的学生,每次何蓉看到遇难者名单,他都是第一个,“看一次心扎一次”。

何蓉一家人。地震后仅存的儿子照片不多,唯一的相片她保存在了手机里

儿子聪明机灵,成绩名列前茅。“他就是反应太快了。”何蓉说,地震时初一年级所在的老教学楼没有垮塌,但儿子第一个跑出了教室,正赶上被楼道的塌陷物砸中,整个班级就他一个人遇难。提到这儿,这位母亲眼睛红了。

儿子遇难后,何蓉一度抑郁,伤心到头痛欲裂——这个后遗症直到现在还伴随着她。在板房里,她整天发呆,“没有思维也没有想法”,直到2012年与现任老公选择再生育。

她年龄偏大,也不敢干重活,再生育时直接去绵阳选择了剖腹产。“那个时候特别怕。”何蓉听见孩子出生后的哭声时,悬着心问护士:“她身上缺不缺手或脚?”护士一听就笑了,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像你这样问的。”

护士不知道,何蓉从北川老县城逃出时见过的惨状,时而让她噩梦连连。“到处都是死人和尖叫,各种各样的死人。”何蓉很怕当时年近40的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也是这样,“她会痛苦一辈子,我们也痛苦一辈子”。

因爱而生

刘洪英在成都做试管婴儿时,有位出租车司机一听她的情况,就祝福她:“肯定想什么,就会有什么。”

她至今记得,怀孕第七个月时,他们一家还住在景家山上。一天夜里在睡梦中,她听见儿子在喊她:“妈妈,妈妈,你转过来看看我。”刘洪英梦中翻身一看,看见窗户边有一个少年人影,忙喊:“儿子你回来了啊?”但儿子没有应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他好像就在窗子边上一样,明显得很,我能感到他回来了。”

她想要个儿子,但生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儿,“不是我想啥就能有啥”。她说,他们村子一共有七八位再生妇女,都“调了胎了”,“娃蹉跎的都生了女子,女子蹉跎的都生了娃”,似乎是命运在捉弄这些景家山上的妇女。

地震后,刘洪英不愿意去参加亲戚朋友的任何喜宴,特别是他人儿女的婚宴。看着别人家的儿女成亲生子,饭桌上一团喜气洋洋,大家七嘴八舌談论家常,她就会触景生情,想到阴阳两隔的儿子,只有偷偷走到外面抹泪。

儿子生前人缘好,还在绵阳谈了一个女朋友。震后有一年,儿子生日当天,他生前的朋友同学集体来看望刘洪英一家,大山上开来了五六辆车,十几个同学给了刘洪英1000多元慰问金,还将他们一家人拉到新北川吃饭,惹得刘洪英又哭了一回。她常暗地埋怨自己,当年为啥不强硬点,劝儿子别去当民兵。景家山当时也有塌方,“但人家爬树上都有活了下来的”。

不过,虽然她念子心切,对女儿的爱却丝毫没有减少。2013年,为了让女儿享受更好的教育,一家人搬到了新县城,先租后买在尔玛小区定居,供女儿上学。新县城住楼房,消费比山上高,刘洪英一度很不适应。“啥子都要钱,米也要钱,菜也要钱,好多菜都老了还拿出来卖。”

一家人经济压力很大。老公搬家前出过一次车祸,后又查出肝包虫做了手术,一共花了十多万元,其中很多来自儿子去世的抚恤金。刘洪英觉得,这是儿子在救他爸爸。

与刘洪英相比,杨健芬就没有那么幸运。2017年,长期饮酒度日、终日抑郁的丈夫被查出患食道癌。他生性固执,不愿意去医院,一直指望江湖郎中诊断治疗,被骗去了不少钱。杨健芬说,丈夫临终之前,“连喝一口奶粉都吐”。

丈夫去世给杨健芬很大打击,她不知道一个53岁的女人如何将5岁的养女带大。她没有正常工作,照顾重病老公时辞去了每月600元的社区工作。地震前,她原本在北川大酒店打工,而如今在新县城,酒店工作时间又与孩子上幼儿园的时间完全冲突。

为了生计,她只有每天抽空跑电瓶三轮车拉客,能拉多少是多少。新北川人气不旺,还有滴滴快车竞争,杨健芬每天的收入经常就是十几二十多元,“有时还开不了壶”。失去依靠、感到走投无路的杨健芬似乎开始寄希望于外界帮助。采访时,她会不停地问:“这采访对我有没有啥子帮助?”“会不会有效果?”而当另一家媒体的记者次日早上9点多登门拜访时,她会让对方给自己和孩子带上早餐。

一日三餐,女儿婷婷吃饭都很慢。采访当晚,杨健芬拿着苍蝇拍多次拍桌子催促婷婷,但她吃了一个小时还没吃完。此前一个月的某天,女儿的早饭从7点30分吃到了8点40分,气得杨健芬掐了她的嘴巴。当她把女儿送到幼儿园的时候,老师看出了女儿脸上的红印,说:“你怎么能这么对孩子呢?”

杨健芬隐约感到,这是老师在暗示她对领养的女儿好一点,即使不是亲生的。她觉得很委屈,说自己对女儿视如己出,“一定会把她带到大”。“我不严一点怎么行,等她20岁的时候,我都快70岁了。”杨健芬说。

一个多小时后,女儿婷婷终于吃完了晚饭。杨健芬这时会让婷婷自己去把碗筷洗了,其间还让她去厨房关过一次火。看起来,5岁的婷婷对这些普通家务活并不陌生,已经能顺利完成。

无论是再生还是领养,这些大龄父母心中普遍有一种年龄焦虑和危机感。何蓉的女儿6岁,差几十天才能达到上一年级的年龄要求,但为了追赶流逝的时间,今年他们提前将女儿送入了永昌小学。

“希望她能够有出息,走出去。”何蓉的姐姐是80年代的大学生,震前在北川政府任要职,对遇难的儿子寄望颇高,一度希望这个侄子能考出北川大山,但两人都在地震中不幸遇难。

“等她长大,我们都杵拐杖了,所以她自己有出息很重要。”何蓉说。无论老师和课本怎么要求,她都要求女儿背诵课本上每一篇语文和英语课文。她和老公在白沙街开店弹棉花为生,每年纯收入不高,约三四万元,但她会拿出其中上万元给女儿和家庭购买各类保险,大病险、意外险等等,“这个家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伤害了”。

年迈的父母带孩子不容易,年幼的孩子也不容易。54岁的杨秀兵与何蓉的商铺是邻居,震后屡次做试管失败,也领养了一个女儿,不到6岁就送入了永昌小学读一年级,与何蓉的女儿成为同班同学。

但进入小学后,女儿的学习有些跟不上。学校办阅读节,让每个同学都去阅览室选一本书拿来读,女儿选的却是幼儿园中班的教材——只有这本书她看得懂。“太小了,可能到了三年级更恼火。”何蓉劝杨秀兵一年级之后给女儿留一级。

“娃娃恼火,我们这个年龄带娃娃也恼火。”杨秀兵说,现在女儿的作业很多会直接发到微信上,而他一窍不通。平日里带女儿出去散步,不熟悉的人看着他们父女俩,相互打招呼时会问:“老杨,这是你的孙女吗?”

他对这个领养的女儿非常宠爱,承认自己很迁就女儿。他叫女儿,几乎都是以一种关爱和商量的口吻,称呼女儿全名。采访当日正逢周末,女儿不用上课,穿了一身杨秀兵刚买的羌族衣裙在店里玩耍,十分靓丽。

她有一个画画作业要做,但想跟小伙伴出去玩,杨秀兵就劝她先做完作业再去玩。女儿不愿意,对着街道望眼欲穿,他就说:“好好好,那杨梓茜耍一会儿回来就做作业好不好?”

杨秀兵对养女十分疼爱

永昌小学校长何文轲观察,这类再生或领养父母对待孩子相对容易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对孩子要求很高,要么十分溺爱。他说,看似相反,“但其实都能理解”。

刘洪英对女儿有些宠爱,女儿要吃的、玩具,她都尽量一一满足,“不然她会闹”。她觉得自己的迁就让女儿的性格有些古怪,“怪得很,不好教”。一有记者来访,女儿的心态就会略显骄傲和膨胀,问她:“妈妈,为什么他们都来看我,而不去看我那些同学?”

刘洪英刚开始拿她没办法,教她也不听。刘洪英直接给她说到了哥哥:“你哥哥走了才生的你,不然咋有你,你要对得起你哥哥。”慢慢地,女儿做错了事情,开始知道跟妈妈讲一声“对不起”,这也让刘洪英感到宽慰。

对于这些父母来说,忘记过去并不容易,每个人都藏着伤痕在前行。何蓉有一个遇难者家属群,群成员过百。有时候,每到某个遇难孩子的生日,母亲就会在群里发孩子的照片,说些感思的话。这时候,大家都会一起出来安慰,说要向前看。

她们向前的动力,不仅有对新生子女的培养和责任,也有对那几栋教学楼的追问。她们想给自己的孩子们立一个大的纪念碑,上面要刻上所有遇难子女的名字,何蓉、杨健芬、刘洪英的儿女都是其中之一。

与杨健芬从小教育婷婷认亲人不同,何蓉还未打算给女儿讲哥哥的故事,“她还小,懂不起”。只是,在每年清明节和“5·12”纪念日,她带女儿回老北川中学祭拜时,女儿会问她:“妈妈,你烧这些纸做什么?”

“给你哥哥的。”

“哥哥在哪里?”

“哥哥去远方上大学了。”

(文中领养女儿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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