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视阈下马拉默德短篇小说中的父女关系探析
2018-05-15许秋红
许秋红
摘 要: 父女关系一直是中外作家不离不弃的热衷主题之一。本文选取了著名犹太裔美国作家伯纳德·马拉默德的2部短篇小说《上帝的怒火》和《魔桶》,通过比较其中的父亲和女儿形象以及父女之间关系发展过程,展示作家是如何将父女关系主题置于犹太流散历史语境中,并借助这个主题来言说老一代犹太移民和年轻一代犹太移民之间的激烈冲突与碰撞并由此展现两代犹太移民在犹太传统文化和美国主流文化交织影响下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危机的。
关键词:伯纳德·马拉默德 “上帝的怒火” “魔桶”
★基金项目:浙江省教育厅一般项目“流散视阈下马拉默德短篇小说中的父辈与子辈关系研究”(Y201328814)
二战后,一大批犹太裔作家在当代美国文坛异军突起、独树一帜,正如欧文·马林在书中提到的,“一大群才华横溢的美国犹太作家在历史上首次突破了过去的心理障碍,成为美国文化生活中一股重要、大概也是主要的革命性影响”[1]15。伯纳德·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1914-1986)便是其中一位久负盛名的犹太裔作家,他几乎可与索尔·贝娄,菲利普·罗斯等比肩而立。马拉默德一生笔耕不息,最终为世人留下了8部长篇小说和50多部短篇小说。作为犹太移民的后裔,他的作品无一例外地以生活在贫困交加的布鲁克林地区的犹太人为描写对象,他们的痛苦遭际和苦难生活都被一一诉诸于其笔端。在他所描绘的犹太人物长廊中,不难发现,马拉默德刻画了多个父亲形象和女儿形象,而更为惊奇的是,这些作品一致表现了父女之间爱恨交织的复杂关系。本文专门选取了马拉默德的2部短篇小说《上帝的怒火》和《魔桶》作为文本研究的对象,通过对比分析其中的父女关系,旨在揭示两代犹太移民对自身文化身份的不同认知并由此展示他们复杂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危机。
一、无法化解的父女冲突
《上帝的怒火》是一个讲述父女关系的典型故事。在此短篇中,父亲格拉泽是一位已退休的犹太教堂司事,女儿露西尔是他与刚刚去世的续弦所生。露西尔虽相貌平平,但喜欢穿着打扮,思想观念上也比较开放。她喜欢穿短装衣裙,所以保守的格拉泽经常这样训斥女儿:“她(露西尔)一弯腰,臀部都露出来了。”[2]109而更让这位老父亲无地自容的是,在一次回家路上他碰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而她正是露西尔。一认出女儿后,老司事心如刀绞,差点晕倒在街旁。而女儿虽然也认出了父亲,却径直自顾走开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当格拉泽费尽周折找到女儿并试图劝其回家时,他遭到了女儿的强烈反驳,而理由竟然是:“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这并不像人们所想地那么坏。”[2]112同时,露西尔还这样劝导她的父亲:“只要你不这样想,就不坏了。我再不像过去那么孤独了。我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有些是犹太人。你过你的生活,让我过自己的生活。”[2]112露西尔就这样厚颜无耻地在她父亲面前承认她从做妓女中得到了内心的满足。女儿为了摆脱枯燥的生活、填补内心的空虚而无视犹太传统的态度令格拉泽瞠目结舌的同时悲愤交加,以至于恼羞成怒的父亲希望上帝的怒火赶快降临在他身为妓女的女儿和教女失职的自己身上。很明显,露西尔的所作所为代表了一些犹太青年对本民族传统价值观的漠视和背离,而她的父亲显然是犹太传统价值取向的坚决拥护者。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家庭权威的绝对代表应该承担起教导子女的重大职责,使自己的儿女敬畏上帝,心存上帝,谨守犹太律法,铭记戒律的约束以保持住犹太人的本分。相应地,子女接受父亲的教导后,应当敬畏自己的父亲,遵行犹太律法。总之,在他看来,只有仰望父亲,才能仰望上帝。然而,故事中的露西尔一方面对父亲的循循善诱不以为然,另一方面对父亲在家庭中的权威地位提出了明显的挑战,因此招来了上帝(以格拉泽为代表)的怒火。他们之间的激烈冲突和对立关系生动地揭示了生活在美国新大陆上的老一代犹太移民和新一代犹太移民之间思想上的巨大鸿沟。
二、从冲突到融合的父女关系
著名短篇小说作家和评论家弗兰纳里·奥康纳(Mary Flannery O′Connor,1925-1964)曾在一九五八年写给朋友的信中提道:“我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他(马拉默德)比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强,你到图书馆去把马拉默德所写的《魔桶》借来一读,你就知道了。”[3]18奥康纳信中所涉及的《魔桶》可能是马拉默德短篇小说集的书名,而这里所提的故事《魔桶》被公认为这个集子的经典力作。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斯特拉与《上帝的怒火》中的露西尔一样有着相同的职业——妓女,但作家在描绘露西尔时却较为直接、了当,而在描绘斯特拉时却是隐射、含蓄的。同样的,在展现父女之间的冲突问题上,马拉默德也明显分别采用了显性和隐性的处理方法。为此,《魔桶》中的父女关系需要我们仔细研读文本后才能推断出一二。有关对女主人公斯特拉的介绍,作品中有如下描绘:
“她(斯特拉)的面容深深打动了他(列奥)。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着迷,他也说不清,给他的印象是一种青春的气息,就像春天的鲜花;而年龄,又有一种岁月消磨的痕迹……他承认,打动他的并不是她非凡的美貌,不,尽管她的脸十分动人,打动他的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闯入了他的心,让他心动,她是真正地生活过,或想要真正地生活?甚至不仅是想要,可能还悔恨过过去的生活,曾经遭受过种种痛苦……由于长时间的注視,他感到有些头痛,眼睛也眯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突然感到心里一团迷雾一下子膨胀起来,他感到有点怕她,想到自己是不是接受了一个邪恶的印象?”[4]81从上述的描绘可以推断,斯特拉虽年纪轻轻,但因落入风尘已未老先衰,甚至在列奥眼里她俨然已是一个邪恶的女子。此外,故事结尾处也可见作家对斯特拉寥寥无几、但笔笔生动的刻画:
“斯特拉站在街灯下,吸着烟。她穿了件白衣裙,红鞋子,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只是当时一时慌乱,以为她穿的是红衣服白鞋子。”[4]85从象征邪恶的红鞋子、站在路灯底下抽烟的样貌可以看出,斯特拉是一个活生生的放荡不羁的女孩。难怪连她的父亲萨尔兹曼都说她“太野,没有廉耻”,“就像牲畜,就像狗”并诅咒她“该下地狱、该被烧死”。[4]84
在此短篇中,虽然作家没有像《上帝的怒火》那样设置父女间的对话来直接描写他们的正面冲突,但我们可从萨尔兹曼与列奥的对话中断定横亘在父女间的对立与矛盾。从萨尔兹曼的解释“(我的女儿认为)贫穷就是罪恶”[4]84可以看出,罪孽深重的斯坦拉之所以最终沦为被人唾弃、使老父亲痛心疾首的不孝女毫无疑问是因为受到了外在世界世俗功利的诱惑。生活在古老的犹太文明与美国的资本主义物质文明互相碰撞交融的环境里,部分对传统信念不够坚强的犹太人很容易在世俗利益的驱使下,不愿再忍受苦难和贫穷,以至于抛弃犹太教规,背弃犹太道德,斯坦拉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她的父亲萨尔兹曼正如《上帝的怒火》中的格拉泽一样,面对女儿灵魂的堕落同样感到怒火中烧、悔恨交加。因此,短篇《魔桶》中象征父辈的萨尔兹曼与象征子辈的斯特拉的关系与短篇《上帝的怒火》中的父女关系一样也曾一度处于对立矛盾之中。
三、两个短篇之父女关系比较
从斯坦拉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她与露西尔一样背弃了犹太教规。但与露西尔不同的是,她似乎最终选择了回归犹太传统信仰,因为至少她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与列奥约会,而且约会时那张羞答答的脸和纯洁无邪的双眼,身穿白裙子足以说明她还有恻隐之心,还是向往救赎,向往与列奥的美好生活的。
按照神话原型批评的创始人之一卡尔·荣格(Carl Gustave Jung,1875—1961)的观点,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比较常见的父神原型一般象征着权威、力量和尊严。中国的《说文解字》里也这样解释道:“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由此,父亲作为一种规则和权威的象征中外相通。《上帝的怒火》和《魔桶》中的父亲虽都毫不例外地扮演了父亲作为家庭权威的角色,但面对女儿们的堕落,他们作出了不同的举动。格拉泽除了发怒外,就只剩下了诅咒,俨然如同《圣经》中的那位“原始父亲”,或正如瓦尔特·本雅明书中所描绘的:“父亲是一个惩罚者。他像法院官吏一样……”。[5]84而萨尔兹曼在诅咒女儿的同时也想到了自救,明显比格拉泽现实许多。《魔桶》的故事主线其实就是萨尔兹曼绞尽脑汁为女儿量身设计的救赎之路。最后在他的精心策划下,尤其在他的激将法下——“你(列奥)能爱上她(斯特拉),就能爱上所有的人”[4]85——萨尔兹曼成功地谋得了列奥这个未来的拉比痛下决心教化集美丽与邪恶于一身的斯特拉向善。因此,仔细品味《魔桶》时,我们不难发现,小说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父爱,这父爱中充满了关怀和慈爱,也充满了愧疚和期待。此外,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露西尔和斯特拉同为堕落天使,而前者却拒绝回头,后者却仍有救赎可能。
综上所述,马拉默德的两部短篇《上帝的怒火》和《魔桶》都是圍绕父亲咒骂失足女的故事展开,却以不同的方式结尾。《上帝的怒火》中的父亲格拉泽只会怒火中烧,跪求上帝的惩罚,父女之间的对立冲突似乎永不得其解;而《魔桶》中的父亲萨尔兹曼悲怜其处境,机智施救,父女关系于对立中得到缓和。虽然结局不同,这两个作品都很好地体现了流散视阈下两代犹太移民对自我以及社会的不同认知。
参考文献
[1] 魏啸飞.美国犹太文学与犹太特性[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 伯纳德·马拉默德.银冠[M].欧阳基,选编. 长江文艺出版社,1986.
[3] 罗伯特·吉罗克斯.魔桶:马拉默德短篇小说集“英文版全集出版前言” [M].吕俊,侯向群,译.译林出版社,2001.
[4] 伯纳德·马拉默德.魔桶:马拉默德短篇小说集[M].吕俊,侯向群,译.译林出版社,2001.
[5] 朱福芳.《俄狄浦斯王》中的神话和父亲原型[J].山东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