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将游戏还给学生? 体育教学才能更美好

潘绍伟

一、前言

2001年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以来，我国的体育与健康课程的学时在整个基础教育总课时减少的情况下，不减反增。假如按每学期上16周的体育与健康课，（按初三第二学期和高三第二学期分别提前四周、六周结束体育课计算）基础教育12年的必修体育与健康课时达到1100节，占整个基础教育各门课程的第三位。

开设与实施1100节体育与健康课教学，理应为学生带来体育与健康知识、技能、能力，体育态度，以及个性的良性改变：一个接受过体育教育的学生应该喜欢体育、学会体育、参与体育、享受体育、获益体育。现实却很是令人遗憾，不少学生上了十二年的体育与健康课，非但没有实现喜欢体育、学会体育、参与体育、获益体育的改变，与此相反，不少学生出现了喜欢体育，但不喜欢体育课，甚至害怕体育课的令人尴尬的现象。学生学习十二年的体育课后还是不喜欢体育、不会体育、不主动参与体育原因何在？体育教学中存在的主要问题在哪里？为什么最符合青少年儿童活泼好动、喜欢冒险等天性的体育却成了学生敬而远之的活动？究竟是什么导致学生对待体育课教学的负面情感、态度与行为？

有一位教育学者对学生厌学现象的分析是值得一线体育教师思考的“学生厌学有社会、个人和学校等方面的原因，其中，教学的无趣是重要的原因。在现实中，我们很少在课堂中看到学生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快乐、激情和热情，很少看到学生有对未知事物的跃跃欲试，对获得真谛的情不自禁，对品尝成功的喜不胜收。相反，很多的学生感到学校生活很压抑，没有自由，对学习内容不感兴趣，一些学生即使不逃课，迟到也成为常见现象，在课堂上也心不在焉、精神恍惚、麻木不仁。”（转引自《生活文摘周报》2007年12月11日）

学生中出现喜欢体育，但不喜欢体育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以外的原因，如应试教育导致的不是高考科目就没有必要认真学习；参加体育影响文化课程学习；体育会导致各种运动伤害，后果很严重等；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本身的原因，如过分强调训练与达标，导致运动乐趣的丧失；过分强调正规体育运动技术的学习与铸型，导致学生望而生畏等。从根本上讲，体育与健康课教学中游戏性教学的丧失，单调枯燥的教学手段与方法，体育教师对于学生过度的管束，学生好玩、好动的天性被压抑，学生在体育中“游戏”的权利被剥夺，应该是导致学生喜欢体育但不喜欢体育课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

体育教学作为整个教学有机组成部分，当然也是生命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毋庸置疑地应以“培养人”为质的规定性，更应关注学生的生命及生命的意义，更应创设学生在体育学习中激扬生命、舒展生命、体验生命、享受生命的教育情境与教育活动。然而，由于应试体育的影响和对体育教学理解的偏差，现实中比较普遍地存在过分强调传授正规竞技运动动作和身体训练，即动作铸型和体能训练，将本来应该，也可以是非常具有趣味、激情、活力，学生能够主动、积极参与其中、乐在其中的体育教学活动，蜕变成没有趣味、没有激情、没有吸引力的学生被动，甚至强迫参加的、简单的身体与动作训练过程。

学者布洛这样说：“游戏对于儿童来说，正如空气和飞翔对鸟儿来说一样重要。”（转引自美国埃利斯著，张文军译，《课程理论及其实践范例》教育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1页）另一位西方教育心理学家这样说：“要求一个孩子在游戏之外的某种基础上进行工作，无异于一个蠢人在春天摇晃苹果树而向往得到几个苹果；他不仅得不到苹果，还会使苹果纷纷落地，本来渴望在秋天得到的果子也就无望了。”（转引自郑也夫著《游戏人生》海南出版社1987年版第41页）如果将此观点用于中小学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要求学生脱离体育游戏或具有鲜明游戏特征的体育运动情境，采取一种为了将来必须牺牲眼前快乐与兴趣，牺牲自由与创造，采取划一的、单调的、固定的、铸型的，甚至呆板的竞技运动单个动作或组合动作与体能训练，无异于将体育教学的高楼大厦建立在毫无根基的沙滩上，当学生还未能学会动作和提高体能之前，学生就从内心远离了体育，甚至开始厌恶体育。学生在身顺而心违的背景下体育的高楼大厦必然倒塌，一切良好的愿望都只能是愿望，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学生自觉有效体育学习的现实。

我国的体育课程与教学理论中对于体育游戏理论与实践研究存在明显的短板，中小学体育教学中最缺乏的是体育游戏，尤其是缺乏游戏精神。在提高学生体育与健康学科核心素养的背景下，我们无法也不应该回避体育游戏与体育游戏教学问题，亟须认真补上体育游戏理论与教学这一课。

毫不夸张地说：只有将学生的体育游戏权利还给学生，才有可能真正从目前的体育教学尴尬窘境中走出来。

二、体育游戏的分类与特点

体育游戏是众多游戏中的一类。哲学家萨顿—史密斯对人类游戏进行了文化分类学研究，把规则游戏分为身体技能型游戏、运气型游戏、策略型游戏。

“身体技能型游戏（即体育游戏）的特点。”

身体技能型游戏具有帮助人们练习生存适应技能的功能。通过模拟与再现人们在真实的劳动情景中可能遇到的一些具有生存适应意义的问题，游戏可以使人们在一个安全的、焦虑和紧张也可以承受的情景中研究如何来对付这些危险，联系实际劳动所学的技能，解决具有生存適应意义的问题。”

“身体技能型游戏。身体机能型游戏的结果（输和赢）主要依赖游戏者的体力与身体技能。以身体技能型游戏为主的社会注重实际的技能和操作。通过游戏可以帮助儿童练习生产过程所需要的体力与技能、减弱内心焦虑。所以，游戏是身体技能的练习，也是焦虑的释放。”

“运气型游戏，运气型游戏的结果（输和赢）是随机的、偶然的、主要靠运气（如掷骰子）。”

“策略型游戏，棋牌类游戏的结果（输和赢）主要靠计谋与策略的运用，理性的选择与智慧的运用，它需要游戏者具有较高的智力水平与技能。”（刘焱著《儿童游戏通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2008年版P12～14）

在体育教学中，主要采用的游戏是身体技能型游戏（即体育游戏）。它既不是运气性游戏，也不是主要依靠智力与智谋的策略性游戏。而是主要依靠学生的体能、运动技能、智能、勇气与精神等，帮助学生适应社会生活和提高学生身心社发展水平的身体性活动。之所以说只有将体育游戏还给学生，体育教学才能变得更美好是基于以下几个理由：

其一，游戏是孩子的天性。

哲学家与人类学家有一个基本一致的观点，儿童天生就是游戏家，在一定意义上，游戏是儿童与生俱来的禀赋，他们对活生生的、兴趣盎然的、自觉自主的体育游戏与体育活动有着一种与生俱来情感与热情。著名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曾经这样颇具俏皮意味地说：“儿童为什么要游戏呢？儿童游戏就因为他们游戏。‘因为二字在游戏中消失了。游戏没有‘为什么。儿童在游戏中游戏。”（转引自郑也夫著《游戏人生》海南出版社1987年版第40页）

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认为：“人类中每个成员都有与生俱来的一种韵律、节奏和运动为表征的生存性力量和创造性力量。他称之为本能的缪斯。”“这是一种持续性、超越性的存在。作为人，成人确实和儿童一样喜欢游戏，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在电脑游戏前留恋忘返，物我两忘的成人，那样投入，那样沉醉，亦同样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游戏。可见，游戏是成人的一种存在方式。在现代，我们也看到，游戏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以游戏的方式生存，己經是现代人的生存方式。”（[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王毅等译.《本能的缪斯——激活潜在的艺术灵性》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87页）

其二，游戏性是体育教学的内在需求。

充满游戏性的体育教学是人发展的内在诉求，它强调体育教学应充满游戏性，强调体育教学应依据人的游戏天性，体现游戏的愉悦、自由、规则、和谐、对话、体验、表演、虚拟的内在品质，强调体育教学是对人生命的关怀，体育教学活动具有愉悦性，体育教学是自由和规则的统一，体育教学是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结合，体育教学是生活的连接和超越。强调游戏性的对话，游戏性的体验，游戏性的表演，使学生产生情感的愉悦，整体的和谐，情境的吸引是体育教学游戏性的主要特征。

体育教学的游戏性非常重要的特征是体育教学过程中体育游戏的趣味性。体育教学的游戏性是指，让体育教学体现体育游戏的内在品质，使师生在具有游戏性的体育教学活动中，能够自由愉悦地将知识转化为智慧，幸福快乐地展现自由创造的本质，以实现生命的自我超越。

其三，体育游戏容易激起学生高涨的情感。

前苏联教育家格里涅夫斯基认为：“在游戏中儿童的情绪非常重要，它是一种保健手段。他认为高兴和娱乐是游戏活动的一种必要条件，没有这种条件，对于儿童来说游戏就失去其意义。”（克涅曼等著徐志文等译《学前儿童体育的理论和教学法》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58页）

阿尔金认为：“游戏的优势表现在情绪饱满上，这种饱满情绪赋予游戏特别引人入胜的色彩，可以动员儿童的力量，使其得到欢乐和满足；游戏的优势又表现在动作活动的特点上，这种动作活动能促使大量肌肉工作（跑、跳、投）；还表现在动作的多样化上，这种多样化可以消除疲劳的危险；此外，还可以表现在个人能动性和心理素质——勇敢、机智和纪律性等的发展上。”（克涅曼等著徐志文等译《学前儿童体育的理论和教学法》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58～159页）

体育游戏的研究者这样阐述游戏快乐的源泉：“所有优秀的游戏都是艰苦工作，它是我们主动选择其享受其中的艰苦工作。而当我们从事自己喜欢的艰苦工作时，就点燃了头脑里的那根快乐雷管。”（美国，简·麦戈尼格尔著闾佳译《游戏改变世界》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年6月版，2017年4月第二次印刷，第19页）

其四，体育游戏具有鲜明的自主自律性。

体育游戏具有自愿参与并接受游戏规则的特点。体育游戏总有一定的规则，体育游戏规则为体育游戏参与者如何实现目标（或取胜）作出限制。游戏规则消除或限制了达成目标（或取胜）最明显的方式，推动参与者去探索此前未知的可能空间，因此体育游戏规则可以释放参与者的创造力，培养参与者的创造力，培养参与者的策略性思维。

其五，体育游戏具有潜在的教育性。

提高想象力与技能：体育游戏是学生在体育教师指导下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的活动，“游戏不仅可以增强动机，还能帮助提高学生的想象力；游戏还能对人的技能、能力和策略产生积极影响。”（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编，周加仙等译《理解脑——新的学习科学的诞生》教育科学出版社2014年第二版第81页）

美国教育学者Hirsh-Pasek通过大量的教育实践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说明某些特定的教育计划、方法或技术对大脑的发育是有效的。然而，确有证据很清楚地表明，游戏促进了许多领域的发展。根据调查研究的证据，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等式，游戏——学习。”（Hirsh-Pasek美国乔·L弗罗斯特等著 唐晓娟等译《游戏和儿童发展》凤凰出版集团江苏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79～80页）说明游戏是最重要、最有效的学习。

提高学生的集体技能：乌申斯基认为：“集体游戏能培养儿童的集体行为的技能，是‘社会关系的最初联合发生关系，起到一种特别的教育作用。”（克涅曼等著徐志文等译《学前儿童体育的理论和教学法》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55页）

养成规则意识：“大家自愿遵守游戏规则，一致服从一种标准，这么做很有教育意义，如同有关个人荣誉和社会纪律问题上了一节课。”（克涅曼等著徐志文等译《学前儿童体育的理论和教学法》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58～159页）同时，体育游戏可以增进健康，其效果与儿童的良好情绪密切相关。（俄罗斯克涅曼等著徐志文等译《学前儿童体育的理论和教学法》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53页）

其六，体育游戏具备高效的健身性。

虽然体育游戏具有鲜明的开放型与教育性，往往对学生身体及运动技能的作用与影响是广泛的，有效发展体能并不是体育游戏的核心追求，但是，体育游戏要求学生对于信号和游戏环境的突然变化迅速作出反应，促使学生必须改变运动和动作的性质，肌肉紧张的程度和迅速改变运动的方向。

在体育游戏中，学生在几乎无所不包的综合性身体练习中全面发展学生的基本活动能力——走、跑、跳、攀、爬、悬垂、支撑等；提高学生的体能——力量、速度、灵敏、柔韧、协调、爆发力等；提高学生正确、有效完成各种运动技能的能力。简言之，在快乐、激烈、多变的体育游戏情境与活动中，学生的身体承担了大量的生理与心理负荷，在不知不觉中，学生的健康得到了很好的增进。易言之，体育游戏由于它的趣味性、情境性等，能够充分激发与调动学生从事身体练习内在的积极性，会产生乐此不疲的心理效应，学生快乐、充分的进行体育游戏的過程一定可以成为潜移默化提高其健身性，实现快乐游戏与有效健身的双赢。

三、对体育游戏的认识与运用的误区

以往对于体育游戏及其运用认识存在一定的误区：体育游戏只是在幼儿园阶段广泛采用，小学以后就已经开始学习体育运动技术，体育游戏不再适用；体育游戏更多强调“玩”导致教育性、吃苦耐劳精神培养的丧失；体育游戏在体育与健康课教学中主要在准备部分和结束部分调节身心时使用；体育教学可以、能够实现有趣有效共赢，鱼与熊掌兼得。

有关游戏与体育游戏的研究与书籍林林总总，从游戏理论、游戏哲学、游戏创编等角度都有所论述。体育游戏教学的研究出发点与归属主要不是为了回答体育游戏的一般理论问题，而是为了回应体育教学过程中的体育游戏与体育游戏教学等体育教师必须面对的实际问题。学校体育理论与实践中研究体育游戏，应该首先基于问题，而问题主要是来自一线的体育教师多年教学实践中经历与体验到的问题，来自于体育游戏与体育游戏教学中碰到的问题，尤其是来自于体育教学中失败的教训。

教育学者Thomas Newkirk认为：“教师研究不是小规模的传统学术研究。他有点不同……教师研究者的权威性主要来自于课堂中的经验，来自于提问、观察和反思。学术研究者描述的问题来自先前的研究，而教师研究者描述的问题来自以前经验中的问题……教师研究同他或她的材料的关系也是不一样的。传统上学术研究保持一种独立和客观的立场……但是教学的感情生活不可能——也不应该——从教师研究中删除；事实上，问题常常来自于课堂上教师对某种进展不顺利事情的认识……也存在一种不完美感。这种信念是，我们教师将永远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就否认自己的无知，我们从不能解决的问题中获益。对我来说，这种无知的感觉是个人发展的主要动力、动机，它比那些启发灵感的谈话或写作的作用要大得多……当我们对我们的课堂（和我们自己）提出新的问题时，我们承认真正的自我改变是可能的。思考事情是否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得到解决其实就是摆脱常规和旧习的负担。”（美国L·A·巴洛赫著，曾守锤等译《合作课堂——让学习充满活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7～228页）

对于上述几个问题的研究与回答，对于解决中小学体育与健康课程中的体育游戏的正确选择、创编、改造、运用等一定具有积极的启示与引导作用。

体育游戏与体育教学的有机结合实际上就是学生体育学习内在动机与外部动机的有机结合；是快乐自愿心情与艰苦训练情境的有机结合；是体育游戏的有趣与体育教学有效的有机结合。只要真正将体育游戏的权力还给学生，给学生创设更多符合学生实际与需求的体育游戏活动与情境，真正唤醒学生内在的游戏精神。

这样的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一定不会导致学生产生害怕、厌恶的体育情绪与态度，体育与健康课程教学一定会变成是所有课程中对学生最有吸引力的，最能激发学生学习热情的，能给学生留下最深刻、最温馨、最美好、最难忘记忆的教育活动。一定能使所有学生喜欢体育、参与体育、享受体育、获益体育。

笔者坚定地相信，这一定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