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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上闪现的生命之光

2018-05-14李文杰

参花(下) 2018年10期

摘要:诗人吕贵品早在朦胧诗时代就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他以极其神秘的叙事性创作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他的诗具备一定的“魔性”,能够迅速将人带入诗的境界。2016年,吕贵品开始接受透析治疗,他的诗歌创作内容不再以叙述一个个神秘的故事为主,而是转移到对生命的认知上。他躺在透析床上,写出了一大批表现对生存、死亡与命运的体认的诗,因此被称为“透析诗人”。如何面对死亡,这是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要面对的问题,诗人吕贵品一直行走在死亡的边缘。本文通过对吕贵品“透析诗”的解读,或者确切地说是一个在生死边缘的人诉说着向死而生的种种内心体验,它真实又残酷,客观又温情,没有大道理的宣讲却处处投射出顿悟生命的闪电与光芒,这为每一个活着的人,尤其是正在经历苦难的人,提供了不可估量的现实价值。

关键词:“透析诗” 生命诗观 吕贵品 诗意自然

吕贵品的诗在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发展中是一个不可忽略的现象,他的《流泪的男人和女人》《黄河之歌》(原题为《一支黄肤色的歌》)等诗发表在《青春》《人民文学》这样最具影响力的诗歌杂志上。1982年,吕贵品留在吉林大学任教,在此期间,他的宿舍成为吉林大学热爱诗歌的青年人经常聚会的地方,这其中包括处于青年时期的郭力家、张峰等诗人。三年后,吕贵品从长春南下到深圳,在1986年同徐敬亚、王小妮等人一起在深圳策划了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大展,这次大展成为中国诗歌史上不能抹去的一笔。1987年以后,吕贵品停止写诗。在亲人朋友的鼓励下,他于2009年又开始诗歌创作,但他一直保持与生俱来的诗性思维,并把这种思维模式应用于自己的生活中。吕贵品的人生经历可谓传奇,在回乡探望亲人时,只因为多看了与他擦肩而过的几个街头小混混几眼,就被刺透了肋间动脉。他还被家中的藏獒咬破过动脉,两次受伤血液几乎流尽。但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后来他在《刀口》一诗中写道:“二十七年前黑夜的一颗牙将我咬伤/一柄匕首刺入我的胸膛”。他曾经在2012年给自己征集挽联,“本人身患绝症,辞世之日迟早到来,现向众友征集本人的挽联,便于本人活着可见,否则,死后不知兄弟们给本人的优美文字,实是大遗憾。多谢!另,本人将对好的挽联给予奖品。写给本人的挽联可直发微博上。”诗人郭力家这样写道:“预挽兄弟第一人,经酒桌上大家严格论证,科学评估,终定为身缠各种绝症,每天诗意缤纷的诗意天才活鬼吕贵品——先走一步,兄弟共赴。”吕贵品始终以微笑来面对一切,当然也包括生死。

苏历铭在《细节与碎片》中提到四川人民出版社曾经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为吕贵品出版过个人诗集《东方岛》,但吕贵品因不满其中收录的一些诗歌,而拒绝收取诗集。终于在2016年,吕贵品出版了五本诗文集,分别是《丁香花开》《好风不动》 《蓝血爱情》 《井底之鞋》 《闭口藏舌》,从中可以窥见,吕贵品早期(1987年以前)的诗歌大多是写祖国和爱情的,他的诗叙事性很强,他经常在一首诗里向读者叙述某个神秘的故事,比如《诗人之恋》,写的是一个诗人和少女发生的恋爱故事。他设置了一个庞大的场域,由梵高飞翔的耳朵引出故事的主人公——诗人和少女,随后出现了沙滩、船、淡黄色的毛衣等等,到故事的最后,诗人和少女都被“粉碎”了,只剩下一只小船和“飞翔着梵高的耳朵”。如今,“透析诗”作为一个新的诗歌名词出现,并没有普适性。它是指诗人吕贵品在透析床上写出的特殊的詩歌文本。吕贵品的肾脏已坏死,须要每两天体外循环一次血液来生存,每一次透析的时候他都写诗,在透析床上写诗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诗歌在他透析的初期成为排解痛苦的一种方式;慢慢地,随着对身体、生存体验的加深,诗人对生命的认识不断升华,后来他能够将透析的苦难体验变成一种美好的体验。他不断将自己对生命的认知,对世界的体悟融入诗中,并有意识地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结合自己特有的诗歌语言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场域,形成了独特的生命诗观。值得一提的是,他以诗歌的思维方式介入现实生活,收获了许多精神上的财富。回望中国现当代诗歌史,顾城、海子、戈麦等诗人的自杀行为,是由于其诗中营造的童话世界与现世的“劫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割裂了诗与生活的脐带,才会导致出现“诗人之死”这一文化现象。而诗人吕贵品对诗歌本质的探求至今没有停息,他的“透析诗”的后面有一个深刻的背景,这个背景就是死亡。如何面对死亡,这是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诗人吕贵品一直行走在死亡的边缘,对“透析诗”的解读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生命与死亡的解读,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在生死边缘的人诉说着向死而生的种种内心体验,它真实又残酷,客观又温情,没有大道理的宣讲却处处投射出顿悟生命的闪电与光芒。生命诗观本是一个须要用一生来践行和探索的课题,但因吕贵品在20世纪80年代产生的影响和其传奇的人生经历,足以让处于生命拐点的所有人有所思考。纵观吕贵品在20世纪80年代所写的诗歌,表现出一种神秘的叙述性创作风格,他在诗歌里或多或少都会向读者呈现一个故事。而2009年回归诗坛后的写作,大多是对生命和诗歌的体认,这也源于他自身的身体状况。整个“透析诗”的写作,都是面对死亡进行的创作,由此便可以引申出每一个生命个体都可以具备的生命诗观,而吕贵品的“透析诗”所表现出的生命诗观无外乎是站在诗的角度去思考生存、死亡和命运的价值与意义。

一、以诗意和禅意化解人生的苦难

吕贵品的人生,遭遇了太多的苦难,这些苦难大多来自于肉体,胆囊切除、肾脏坏死、充血性心衰,还有他年轻时的两次濒死经历,而现在透析给他带来的苦难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每两天一次血液透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在不断接近死亡。吕贵品的内心依然有那些神秘的故事,但他更多的是对自身的观照。那些苦难像是一座囚笼,囚禁的是一个人的生存意志,在此种深刻体验下,吕贵品手持诗意,心怀禅意,为自己找到了可以“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一)苦难人生的诗意消解

吕贵品的诗意体现在他善于在与苦难遭遇之后选择释怀,进而寻求浪漫,最后以诗的形式表达出来,从而把苦难变成一种美好的体验。他一生作诗3000余首,对诗歌有着独特的感受。他认为诗的逻辑完全可以应用到生活中,“如果没有诗歌,我就没有价值”,他说。“这一刻/诗意当空/一轮太阳悬挂着 微微笑着/我逃不出阳光/暖暖的蓝天下面/一片皱纹生长出一池青苗”,诗意成为一轮太阳,光芒四射,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个事物,包括诗人也不能逃出阳光。这种“囚在阳光下”的处境是欣喜的,只有这样才会在苦难中看到希望,才会在“皱纹”里长出“一池青苗”。他可以运用诗歌语言去化解自身经历的痛苦,在透析时他写道:“花开了/太阳出来了/春风吹来了/我全身透明/每一个细胞都在唱歌”,其实每一次透析身体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反应,但他以诗度苦,沉浸于诗的世界中而忘记肉体的疼痛。这为他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乐趣。面对生命的苦难,这种诗意消解也是一种对个体的保护,通过超验的理想来使自身一直处在美的境界之中。

三、以“自然”的姿态体认命运

面对生命的起起伏伏,在生存和死亡之间游走的诗人吕贵品,他在自然中找到了精神出路,那就是——顺其自然。当我们抓住某一事物的本质时,就可以使其成为诗与自然结合的纽带。诗人在面对自然的时候,往往会因其经过长时间养成的诗性思维从而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在“天”和“人”之间可以自由转换视角,他们会认为万事万物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吕贵品在《来生做一朵白云》中写道:“白云用高傲的姿态/脱掉了朝朝暮暮熙熙攘攘/穿上了一水田园/登上枝头就是一片碧绿/踏入江河就是一泓舒展的微澜”。诗人在这里放下自己“人”的身份,而把自己想象成自然界的一朵白云,由此展开思索。但其中又运用“脱掉”“穿上”“登上”“踏入”等一系列动词使其具备“人”的属性,在“人”与“物”之间来回跳跃,让整个诗句具有极大的艺术张力,选取的又是生活中常见的意象,这就完成了真正美学意义上的创作,既美又能让读者明白。吕贵品说,一首真正的好诗要同时具备两个要素,一个要具备艺术感,另外一个就是要让人读懂。我们从吕贵品的诗中可以看出他一直在以这两个标准衡量诗歌的创作水准。

《辞海》对“自然”还有另一种解释:“自然而然,按事物内部规律发展变化的。”由自然界中存在的自然意象而联想到面对命运的跌宕,需要自然而然的心态。人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指示,顺着内心的指示方向前进,这样才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在谈到灵魂与肉体相互背叛时,吕贵品说要接受背叛,把这种背叛当成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你就会很幸福。当灵魂与肉身的苦难降臨到个体时,诗人发出“我已经厌倦了我这老腐的肉体/所以,我将要把他烧掉/我不敢照镜子了/镜子里的我被我反复用过/已经磨损得破烂不堪陈旧飘摇”的感叹。面对经过苦难折磨的肉体,这时候个体生命必然会寻找一个出口来走出困境,他也为此做过努力,“我试图找法官申辩:我是好人/应该得到好报应该无忧无灾无病”,但“苦难始终如影随形”,由此只能把苦难的深重当成事物发展的规律,个体生命发展的规律。“今日我欣然无尿/我的血液在体外奔腾一路高歌/我再不用祈求厕所/解带脱裤/再也见不到骚气飘荡/我又活着/我被透析透得透明/我的躯体越来越纯净/我血液的哭声也不再那么凄凉”。这时的吕贵品的世界已经完全打开了,他进入到了一种自然的状态,一个吕贵品被解构成几个“吕贵品”,肉体和灵魂也达到了“和”的境界。并且我们也可以窥见,诗人借用自然之象表达个体自然之意,它并不是一幅美好的画卷,而是带有痛感的抒情叙述,但是也会给人一种美感。“自然”在吕贵品的诗歌中具有双重意蕴,诗人随着自己的天性驰骋在自身的艺术情思当中,一方面他选取真实的自然意象作为他诗歌创作的源泉;另一方面他把生命经历的一切苦难、快乐、背叛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这就为命运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支撑,也可以使他继续微笑下去。

吕贵品在诗歌中完成了生命的所有体验,他始终将诗性思维运用到生活中去,并以这种思维创造了种种奇迹,以创作诗歌转移肉体经历的苦难。吕贵品在“透析诗”中表现出的以诗意和禅意化解生活的苦难,以诗的思维感悟超越死亡,以接受命运当中出现的所有背叛,把它当成一种自然而美好的体验,构成了他的“生命诗观”。对于一个天才而言,诗和生命的结合一定可以充分发挥诗在现世的作用,可以使病榻上的吕贵品开出一朵朵生命之花,并且能够最大限度地挖掘一个生命个体存活于世间的潜能,吕贵品的一生都可以对这一点做出解释。诗歌创作为吕贵品带来了莫大的喜悦感,也帮助吕贵品更深层次地理解生命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诗歌发挥了宗教的作用,这对所有人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在碎片化的今天,生活里处处惊喜,处处悲剧,诗意成为每个人都神往的抽象概念,大家对此在思想上并没有具体的思考,只是觉得那是一个美丽的东西。因为生命都喜欢美,都在欣赏美,可以靠近生命的天性,生出一种审美快感。纵观诗歌史,吕贵品其人其诗都有不可替代性,他的“透析诗”虽然呈现了一定的苦难,但实际上却给人一种美的感受。诗和生活如何继续相伴走下去,相信吕贵品诗化人生以后的生命诗观可以为我们对生命意义的研究提供独特的价值。

参考文献:

[1]万夏.与神语:第三代人批评与自我批评[M].北京: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14.

[2]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新诗百年志(理论卷)[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17.

[3]吕贵品.吕贵品诗选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4]苏历铭.细节与碎片:一个人的诗歌记忆[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14.

[5]吕贵品.丁香花开[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4.

[6]孙文波.在相对性中写作[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李文杰,男,长春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中国当代诗歌)(责任编辑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