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曾鸣

如果要给刚刚过去的月份定一个主题，我想是旅行。这么说好像不厚道，毕竟阅读杂志的诸位也许正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但事实就是这样，编辑部outing和年假撞一块儿了，所以11月，我足足有一半时间在外旅行。

说来也巧，出发前，刚看完一场名为“飞行、航行、旅行”的展览，第二天，我就经历了汽车、飞机、中巴、轮船、小巴5种交通工具，路上—共花了12个小时。从北京出发的同事们更夸张，因为路途较长，又赶上各种排队，足足花了20个小时。

说来难以置信，我在一条河边长大，却不会游泳，甚至没有试图学过。我解释时会扯到各种原因，比如恐惧，小学时下河下塘游泳溺毙了不少小孩我被吓着了，算命先生说我会被水克，没有运动细胞，懒。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就像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事情一样，它只是意外与偶然的集合。

编辑卫诗婕教我如何浮起来。放松，放松，她说。我默想，水是好朋友。十分钟后，浮起来了。我们都很高兴。然后又瞎扑通了半小时，很好，能折腾五米远了。

这种细微的快乐绵延了一天多，第二天傍晚，飞北京的同事先走了，快要退房时，我遏制不住冲动，又去了泳池。

我戴着借来的粉色泳镜，吸气，屏息，将身体没入水中。泳池底光影闪动，水包裹着我，把我托起。我双手合十，伸出，划回。如此反复，每次前进一点点儿，偷脱的扑满里就又投进一枚硬币。我憋一口气，默念数字，能划十下，慢慢地，能划到十五下、二十下。每次回望，游过的距离都越来越远。最后，换气两次，就能从泳池的一头游到另一头了。快乐洋溢心间，我忍不住又游了几个来回。上次有这种感觉，大概是30岁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

我又想起，去年夏天的晚上，一个朋友突然把车开到我家楼下，带我去兜风。他目视前方，表达初会驾驶时的感受，重复好几遍，“没想到30岁了，还能找到新的乐趣。”

接着，作为年假，我去了京都。赶上枫叶季，酒店房都满了，于是在airbnb上订间町屋。

房东Mako是位年约50岁的女性，肤色晒得恰到好处，举止干练，透露着常年旅行的活力。她很爱意大利，品牌名“Zingaro”就是意大利语“吉卜赛人”的意思。

房子不大，上下两层加起来不到80平米。一楼是玄关、开放式厨房、餐厅以及浴室，二楼有两间卧室和洗手间。卧室能看到房梁，乌黑粗壮。

临走前，Mako给我一摞材料，有地图、交通路线表，还有一个文件袋，前半部分是各种注意事项和电器的使用说明。最后五页，名为“趣闻逸事”，记录了这间屋子各个细节背后的故事。

根据介绍，这间町屋有一百多年历史了，2013年由Mako翻新。“在翻新房屋方面，不客气地说，我是极为挑剔的。设计师、木匠以及所有帮助建造这座漂亮房子的工人都陪我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

嗯，好大的口气啊。但作为中国人，情怀我可见得不少。抱着姑且看看的心情，我读了下去。不料意外地好读，仿佛Mako站在我面前，怀着艰苦工作后的自信向我如数家珍般——

二楼卧室的地板是路过瑞典BOLON公司偶然觅得的，一楼浴室的瓷砖是多年前在意大利冲动购物的战利品。浴室门是朋友送的礼物，由于尺寸太大不得不锯掉一部分。樓梯来源于参观一家手工家具店时发现的书架，拆开重组搭建而成……

Mako所言不虚，房间的用料称不上豪华，但体贴自然。细节不只是虚有其表，能感觉到用心背后的实在与温度，难得的不让人感到喧宾夺主的尴尬，就像在同学家待着一样。

尤其令人瞩目的是电冰箱，呆头呆脑、线条圆润，把手设计成了汽车后视镜的样子，小巧而充满机械的拙朴感，在哪儿都没见过。

专门有一段“复古电冰箱”的介绍，是这么写的——

“放置一个高科技含量的冰箱并不是件难事。但就个人感觉，我更倾向于安放一个适合这里环境的冰箱。为此，我跑遍了全国上下，查看了几乎所有库存（真的不是夸大其词）。终于，让你们看到眼前的这款传统乡村式风格。

出人意料的是，淘宝和百度里查不到这台冰箱的任何信息，只在维基百科里查到它作为另一个词条“Will”的备注出现——

“Will品牌是一种营销方式，从1999年8月到2004年7月，一小部分日本公司决定在日本提供面向年轻人群的产品和服务，参与的公司包括花王、丰田、朝日啤酒、松下……这种选择性营销实验反映了日本的感性工学工程哲学。”

冷藏室柜门后有生产信息，“2005年制”。到Mako翻修房屋的2013年，这款电冰箱出厂已经有8年，“跑遍全国上下”看来确实不夸张。不过，维护得倒是非常好，一点儿看不出来年纪。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发现了一些惊喜，茶叶有十多种之多，咖啡也有四五种这就不说了，洗浴用品相当靠得住，浴室门口留了硅藻泥踏板，桌上摆了Mako自己烤的司康，应着节日氛围，涂了圣诞树、圣诞老人、圣诞袜的糖霜。

这会儿，我正在一楼的餐桌上敲卷首，脚底板踩在配有地暖的木地板上，暖洋洋的;WiLL FRIDGE在左前方两米的地方静静工作，压缩机发出平稳而健在的声响。虽然还没到退房评论的时候，但还是想在此跟Mako说一句，佩服，的确是令人骄傲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