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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心”与“大道”的智慧

2018-05-14杨小明任春光

新传奇 2018年31期
关键词:取巧子贡老者

杨小明 任春光

寓言中,子贡顿悟:机械可以节省人工,却是让人做事取巧。取巧耍滑形成习惯,内心就会不再纯洁。内心不再纯洁无邪,就会心浮气躁不安。空明的心充满浮躁,就不能再感知大道。这同时也是庄子所认为的,人不可以机心太重的原因。

酷暑时节、西子湖畔,“神机妙算:世界织机与织造艺术”在中国丝绸博物馆展出。前言开篇即引中国科技史权威李约瑟的话说:“在中国古代汉语中,机不只是指织机,而且指机智以及智慧。”

飞机、手机、计算机,机遇、机智、占先机,机要秘书、机关部处、机密文件,相机行事、随机应变、神机妙算……

我们每天都在说“机”、用“机”,但“机”的源流和内涵似乎早已淡出公众的视野。一段时间以来,不少人将“机”解读为纺织机。它有别于西方码头的起重机,被视为中国农桑文明与西方商业文明差异的具体体现。

但也有观点提出,“机”最早应指“弩机”。在功用上,“机”更是特指控制弩、弓等发射的机关。

远离机巧、返璞归真才能真正成就大道

机,曾经是中国古人仰望星空、内省道德的一个独特视角。庄子就特别重视其中的科技与社会隐喻,并分别借助寓言、重言和卮言的写作风格来三窥于“道”。

在《天地》中,有这样一则寓言:话说子贡出使楚国返回晋国,途经汉水南岸,偶遇一位老者正在浇灌菜园。只见老者挖通地道,抱起陶瓮,下到井口,灌满井水,再抱着陶瓮颤巍巍地将水倒到地沟缝里。子贡上去边帮忙边建议:“我给您推荐一种机械,一天可以浇百区之田,又省力又高效。”老者不解,仰头问道:“有何见教?”子贡扬声说:“将木头凿成汲水的机械,后重前轻,一俯一仰,抽水上来,哗啦流淌。这就是桔槔。”

子贡出于好心,未曾料到招来一顿教训。老者先是愤怒,随后笑道:“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在老者看来,子贡是在给自己挖坑:机械可以节省人工,却是让人做事取巧。取巧耍滑形成习惯,内心就会不再纯洁。内心不再纯洁无邪,就会心浮气躁不安。空明的心充满浮躁,就不能再感知大道。

从“机械”到“机事”,从“机事”到“机心”,从“机心存胸”到“纯白不备”,从“纯白不备”到“神生不定”,从“神生不定”到“道之不载”……层层递进,一气呵成。一句话,机巧让人迷失天性。

老者一席话,让能言善辩的子贡惭愧无比、低头不语。园圃老者认为保全精神就是保全道德,远离机巧、返璞归真才能真正成就大道。不然,个个心浮气躁,都会去钻营投机,不肯踏实做事。

在庄子的理念里,上古时期,君王虽在位,却无心治世,效法天道,无为而治,百姓也淳朴率真,于是天下承平;及至黄帝以后,有为而治,奸猾之习大兴,社会堕落不已。对“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虚假仁义”,庄子更是认为这是环境恶化后的无奈之举,艰难困顿不说,还难以为继,“不如相忘于江湖”,即回归自然之中。

祛除精神上的外在累赘才能得心应手、通达于道

庄子认为“机械”、“机事”会生“机心”,使人“纯白不备”、“神生不定”,以至“道之不载”。这是否表明庄子反对人们去认知和把握“机”呢?

《天运篇》里,庄子用重言即重述和援引的形式,虚拟了“有人”与卜者巫咸祒的对话:“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

數行之间,14个问题,句句精绝。特别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一语,点破天地运行、万物变化一定有“机”在背后起作用。这里,“机”就等同于庄子心中的“道”,有规律和法则之意。

事实上,庄子非但不反对领悟和驾驭“机”,而且认为只有认知了“机”、把握住“道”,人才能摆脱“必然王国”的束缚,迈向“自由王国”的彼岸,才能优游地生、快意地活,才能自由翱翔、纵情歌唱。为此,诞生了“目无全牛”、“游刃有余”、“踌躇满志”、“善游忘水”、“不徐不疾”、“得心应手”等脍炙人口的成语。

一个叫丁的庖工解牛不下数千头,“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得解牛之道的庖工,将艰辛的劳作变成一种艺术、一种快乐,手触、肩靠、脚踩、膝顶,哗哗作响、纹丝不乱,就像踏着古乐节奏的一场舞蹈秀。

每年五六月间,一位驼背老人都要用竿头顶迭丸的方法苦练捕蝉本领。捕蝉时,老人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蝉的翅膀,用竿粘蝉就像捡一样。孔子不由赞叹:“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得粘蝉之道的老人从容而自信,何为而不得?

通过这些寓言故事,庄子生动阐释了只有忘物无我、无欲无为,才能“依乎天理”、顺应自然,才能认知和掌控“机”,进而无惧无忧、超越生死,实现养生悠游、自在逍遥的得道人生。

由载道、得道进而顺道实现个性张扬与人性解放

以无“机”之心领悟和把握“机”,可以获得生命的力量和精神的解放。这个力量是和平、仁爱的,这种自信是宽容、利他的。它很趣味、很辩证,是一个大智慧。

《至乐篇》中,庄子以卮言即直抒胸臆的风格将上述思想形象化了。有学者提出,庄子试图“把一切生物都排成一本族谱,从极下等的微生物到最高等的人,一步一步地进化”。其中,有着“见微知著”、“用小制大”的方法论根底。

种子里有微小而奇妙的胚芽,经水滋润变成水草,生在水土间长成青苔,生在土堆变成车前草,车前草遇到粪土变成乌足草,乌足草的根化为金龟子,乌足草的叶化为蝴蝶……羊奚草和不长笋的老竹结合,老竹又生出竹根虫,竹根虫生出豹子,豹子生出马,马生出人,而人又回到化生万物的造化之中。由此,庄子描绘了一幅万物无不源自天地造化、无不返归天地造化的生动图像。

万物相禅,开端和终结有如首尾衔接的环,理不清次序。这是自然的均平之道。自然的均平,也是自然的差异。无论是“种有几”、“万物皆种”,还是“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不外乎“齐物”与“天均”。人虽然是天地万物进化的顶端,却也不能妄为、忘形。毕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人与万物平等共生、利益攸关,是一种普适、博大的生态情怀。

19世纪,法国博物学家法布尔从杂草荒石中捧出一部《昆虫记》,影响了全世界。他说:“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的情况下进行研究;你们把昆虫变成一堆既恐怖又可怜的东西,而我则使得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是研究本能和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是探究生命。”

2300年前的庄子,同样为生命放声歌唱、为自然鼓满生机。

庄子不仅用“机”释“道”,而且将“机”喻“道”,从而完成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的个性张扬和人性解放。

(《解放日报》2018.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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