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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90后历史老师的自我修养

2018-05-14杨梦蝶

阅读(书香天地) 2018年6期
关键词:大使历史家长

杨梦蝶

2015年夏天,1994年出生的魏祺成了自己的母校——北京中医学院附属中学高中部的历史老师,这位全校最年轻的老师,同时还担任了高一(2)班的班主任。

第一天上课,魏祺指了指前排学生身上的校服:“我是老师,也是你们学长,你们现在穿在身上觉得难看的校服也是6年前我穿在身上觉得难看的衣服!所以,请大家千万不要见外。”学生们笑成了一团,觉得这个老师“挺对胃口”。

“喂,你再这样上课我给你开手机直播!”

9月军训,魏祺和高一(2)班的学生第一次见面。留着锅盖头发型、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魏祺看着斯文安静。他在走道里帮学生看校服,身上穿一件、手里拿两件。大号的校服,还算是熨帖。

自己班的学生从门口走过,勾肩搭背,随声问一句:“学长,你知道食堂怎么去吗?”

魏祺笃定地纠正了一句:“我可能是你们的班主任。”

“啊?怎么会?”几个学生狐疑地看看角落里这个高瘦的大男孩。

突破这帮学生想象的,除了人本身以外,还有他的课堂。

开头几分钟,魏祺要和学生们讨论一番与历史书格格不入的“国际上的事儿”。英国脱欧的后一天,好几个学生拿来了厚厚的一沓资料凑到讲台前要发言。一个女生告诉小魏老师:“八月,我要趁假期去看看现在的英国!”放了暑假,魏祺又接到了这个女生家长的电话:“孩子快要出发了!”

小魏老师断言,在他这个教室里的青年,面对脱欧,甚至比英国本土青年还要热忱敏感。

每一节历史课上,任何学生可以随时打断。只要是和课本相关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不用避讳什么教师权威,所有人都依据手边找来的史料坚持争论下去,双颊涨得通红、起身拍桌子、把笔直接往桌面上一甩。只要是为了争鸣学术,魏祺觉得“怎么表达都是正常”。

小魏老师说:“课上,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绝对权威。现在学生和老师获取信息的渠道几乎是平等的,你凭什么搞知识垄断?”

讲起高中课堂应该有的“规矩”,这个21岁的大男孩儿摇摇头说:“我这样的课堂,可能就是个非主流。那我也得这么做,我读过很多历史书,太知道那些御人之术了,但是我不那样对待自己的学生!”

一次,一个家长支支吾吾地来查自家孩子是否有“早恋倾向”。家长含蓄地说:“我就怕这个孩子做什么过火的事情。”

小魏老师一板一眼做起了家长的工作:“您觉得在他们这代人中,在高中阶段对一个女孩儿产生一种情愫,能算是早恋吗?”家长被问住了。

青春期的女生爱美,有时在镜子前一打扮就是半个小时。家长来找小魏老师诉苦,魏祺却说:“注意自己的形象管理,这没有什么不好呀!”

不过有时候,这个嘻嘻哈哈、处处“偏袒”学生的的小魏老师却也要用流行的办法“做做规矩”。

下午的课堂,魏祺见学生们像是打蔫儿的花草,他突然在教室提高嗓门儿喊了一句:“你们要是再不认真,就开手机给你们录直播,实时传给你们家长看。”学生们乐得前仆后仰,急忙坐得挺拔了起来,啧啧道:“这就是我们这个90后老师最恶毒的地方!”

“摸一摸历史,别老想着做完美主义者!”

“嘿,这儿讲到军机处了,你们还记得我带你们看的军机处吗?”

“特别味儿,一排小矮房,很破……它也是清朝最高国家机关。”学生们特别踊跃地回忆着。

“所以,你们看,不是所有朝廷要事,都是要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这组课堂上的对话,出自魏祺带着班上同学参观过故宫的军机处之后。学生们记住了那一排气味呛人、低低矮矮的房子。

“摸一摸历史”,这是魏祺一直教学生的理念,他有些惊喜地说:“你们看,学生说起军机处,首先想到的终究是自己直观感受到的那些东西,味儿!”魏祺计划着,要在高中三年里,带学生们去北京城里尽可能多的博物馆转转。魏祺觉得,只有一个人听的、看的、经历的多了,才能不变成一个可怕的“完美主义者”。

魏祺评价自己的中学时代,直言:“我当时就是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呀,思绪万千,爱记日记针砭时事,坚信这个世界应该变得完美无缺。”魏祺突然诚恳地摇摇头,补充了一句:“如果一味做一个完美主义者,就不会懂得同情别人,只会一味纵容和宽待自己。”

这种完美主义的习惯,终于在魏祺高中的一次历史课上的研究性学习中有点松动了。

那一次,魏祺和他的同學研究的是武则天,魏祺发现:在唐朝这个大鸣大放的时代备受推崇的武后,到了内敛、讲究理学章法和人伦纲常的宋朝遭到贬斥,而到了近代女权运动兴起之后,武后甚至还加上了“则天”二字,以表征女性亦可以能力脱俗。

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女皇帝,让他学着在历史的语境中“同情之理解”的力量。“学会了包容历史的不完美,也就能够逐渐学会包容社会的不完美了。”

现在,魏祺会把学生们对于完美主义的期待,放到自己的身上进行疏导。

他指着自己有点歪歪扭扭的板书告诉学生:“我写的板书不好看,请尽情批判,但是我希望你们的批判精神最好尽可能只集中向我开炮,因为你们还没进入社会,所以你们应该先学着去观察社会。”

“留步,我想和您聊会儿中国!”

2017年的6月19日,魏祺参加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朋友——前驻法大使、资深外交家吴建民的追思会。坐在86岁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资中筠的后面,他在朋友圈写下一句话:“一会儿我也有一个简短的发言。”

魏祺第一回和吴大使聊天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一次讲座的末尾,魏祺对吴大使说:“留步,我想和您聊会儿中国!”因为吴大使的一句“给小朋友一个机会!”魏祺获得了提问权:“对中日关系未来的走向,您的预判是什么样子的?”那次,魏祺觉得,他面前的就是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老头儿。

吴大使被这个思绪昂扬的小孩儿吸引了,反过来追着魏祺,了解他作为一个青年人对诸多问题的看法。两个人常常像是遛弯儿一样找地方走走、喝喝茶。

2015年,魏祺做了老师,吴大使的问题重心渐渐从魏祺转移到了他的学生身上:“你的学生怎么看待中国现在的外交?你教历史的时候又是怎么跟他们讲述的呢?”日子久了,魏祺明白了吴大使对于年轻人看待国家问题的建议:“多听多看,准确认知世界,不要错判了发展的机遇。”

这两年里,魏祺常收到吴大使亲手寄来的书,扉页上端正写着:“请魏老师指正!”最近收到的一本,是吴建民大使编写的《吴建明谈外交》。吴大使告诉魏祺:“你看一看,从历史的角度能不能有什么修改的地方?”

“我要去再读一遍历史系研究生了”

教师办公室不大,连魏祺一共坐了四个老师。

除了批改作业和备课,魏祺大部分时间都端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历史书。时而兴起就站着摆弄当天的报纸,把报纸上的新闻一块块剪下来,贴在一个白本子上。“故宫大修的新闻我剪过,北大历史老师发的文章,也要剪,有时候,一道历史考题的解析,觉得好也捋下来。”

剪来剪去的,听着像是个老派人,就像是他的微信名字一样,叫做“魏某某”。

看着埋头读书剪报的小魏,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经过,都会说一句:“小孩儿,多读点书挺好的。”

“多读点书挺好的。”这句话,其实魏祺好多的大学老师都和他说过。

魏祺2017年9月份又入学了,在职硕士研究生,就读人大历史系,看着像没有什么必要的“炒冷饭”。魏祺只洒脱解释了一句:“其实我就想找个正当理由听那些课,我要那个文凭来做什么?”

除了人大,北大历史系的课堂也是他常常“挑着去”的。这个身高有些出众的年轻人经常坐在最后几排,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却终究会在散场时分,因为一两个出众的提问,让北大的老师把他记得比自己的学生还要牢。就这样,他认识了北大历史系的邓小南、阎步克。

按照魏祺导师们的建议,这个颇有天赋的年轻人应该继续深造并且进入高校成为研究者。然而在做大学老师还是高中老师这道选择题中,魏祺还是选择了后者。

魏祺说,他觉得只有在基础教育的时候,老师才能和学生真正因为考试捆绑在一起。作为一个老师,他就是想把自己和学生“绑”在一起。

魏祺曾经想着给中学老师下一个定义,他最后的初步结论就是:中学老师应该是知识人,但是算不上是知识分子,因为在基础教育阶段对于学生的习惯培养,让老师很難具有自由的批判意识和流动精神。

现在,每个月要花掉3000元收入买书的魏祺觉得:“无论如何,做老师的都应该是个读书人。”书再买下去,他的房间就要没地方落脚了,魏祺现在开始向客厅进军。

“学生老师傻傻分不清!”魏祺得意地发来一张他保存的经典照片:一群20来岁的孩子满满地挤在画面里,魏祺穿着一条连帽衫,拼命在两个学生中间挤出了一个脑袋。这个也偶尔逛夜店、经常看足球的历史老师强调自己“毕竟还是时代中人”。他不止一次告诫过自己的学生:“毕业出了这个校门,就赶紧把我是你们老师这个事儿忘了。把学了的条目也都忘了!只留下思考这个世界的方法。”

为什么?

魏祺的回答得很欢脱:“难得有了第一届还没啥代沟的,以后可不得当哥们儿好好处着?”

(摘自“搜狐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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