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民间服饰
2018-05-14徐平林
我的家乡在甘肃武威,又叫凉州,就是“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那个古凉州。这是一个古老的地名,光凭这名字,便能引发文人墨客的遐想。西北地区,汉羌边界自古以来就是荒僻落后的代名词。小的时候,母亲叮咛最多的,便是让我努力发奋,有朝一日能够去更加繁华富饶的东部安家。母亲的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幼小的心灵,在那些朔风猎猎的日子里,尽管久居僻地,但仍然勤勉发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真能够如母亲所言,走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
儿时的记忆里除了弥漫的满天风沙,还有母亲宽大的衣襟和敞开的袖口,那袖口仿佛是一个百宝箱,能掏出玩具,能掏出糖果,能掏出各种让童年的自己乐开花的东西。逐渐长大后我才知道,母亲穿的其实是典型的藏族、汉族、羌族融合后的服饰。凉州曾是西北地区政治、文化中心,是五凉古都,又地处边塞关隘之处,是我国重要的多民族聚居地,分布着藏族、古羌族、维吾尔族等多个少数民族,在生活习惯和服饰穿着上也表现出多民族融合的特点。
童年的时候,身穿大襟袍子和翘头布靴的母亲看起来比男人还要英姿飒爽,受着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照射,父亲母亲的皮肤都黑黢黢的,干完活后,显得更亮堂,像抹了油一般。母亲的衣裳大都是绛紫色、深蓝色,除去穿在里面的斜襟褂子,鲜少有颜色鲜艳的衣服。映着落日的余晖,母亲看起来宛如一尊庄重肃穆的雕像。那时周围的长辈们也都像母亲一样穿衣襟宽大的袍子,胸前背后还有深蓝色的刺绣。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于我而言,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而然。十七岁那年,直到去县城上中学,我才明白,原来外面的世界连和我们穿的衣服也是不同的。当时县城的经济相比于农村已经算是发达的,我甚至能从小小的县城里看到未来更大的世界的缩影。穿着母亲做的斜襟褂子的自己站在一群穿着夹克衫的同学中间,显得那样地特立独行,我甚至还因此感到过深深的自卑。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当时的自己是多么不懂得珍惜呀。
高中毕业后,由于改革开放,家乡的街头巷尾也遍布穿西式夹克衫的人了,连母亲也不再费时费力地自己做衣裳穿,宽大的袖口变成了窄小的松紧带袖子。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充盈在我的心头,说不清究竟缺少了什么,只觉得家乡变得不像家乡,凉州真正变成了现代的、先进的武威市了。
其实我明白,我所追寻的家乡的踪迹,实际上不是无迹可寻的,它就在母亲宽大的衣袖里,在乡亲们粗犷的刺绣中。那些代表了我们文化根源的、融合了多民族特色的服饰,受到大机器生产浪潮的席卷,就那样在几年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穿着民间服饰真的就要和不现代、不先进画上等号吗?当然不是。
作为边塞重镇、五凉古都,凉州拥有着多元的、杂糅的民族文化,正因如此,武威市才被评选为我国历史文化名城。历史是风沙堆积起的历史,而文化正是那看似落后原始,实则淳朴深厚的民间文化呀。倘若缺少了承载民族文化的民间服饰,武威又怎么能当之无愧地被称为历史文化名城呢?倘若故土失卻了那些手工的刺绣工匠,失落了那些传承至今的文明,恐怕凉州的那缕精魂也会随之消失吧。
作者简介:徐平林,男,满族,1989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中文系。现为甘肃省武威市文化馆馆长。主要进行书法、绘画、摄影、民间文学创作。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