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母亲(组诗)
2018-05-14金旸
金旸
故乡,少女时代
我在产床上的时候
突然无比清晰地想起这一切
故乡,少女时代,
世纪末,县城,柏油马路,
新闻联播,亚运会,素质教育……
26年以后我把母亲的疼痛
交给了经济开发区漫长的黄昏。
全世界都在欢庆婴孩的诞生,
只有我哀悼着数不清的死亡:
消失的平房、屋里的功放音响、
繁体字、诗歌、信札……
还有星空的消亡、露水的消亡,
一点一滴细密的消亡。
是的,我在少女时代就曾经练习
为洋娃娃穿衣、喂药、做饭,
一遍遍地预演着早已谙熟的人生。
我所没有想到的是:
伙伴们天各一方,
双亲变老,
老房子连根掘起,
你的地址一变再变,手机是空号。
旧衣服将我忘怀。
该怎样想起那些初恋呢?
这是2016年。
故乡,你的出生
那些在产房外等候你的人,
就是你的命运。
他们是你的父亲、
我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
舅舅、舅母、表妹、
哥哥和嫂子。
2016年10月27日晚上7点40分。
兴化市妇幼保健站。
你已经蜷缩了太久,你仍然蜷缩着,
你父亲也这样蜷缩着,等了一天,
平生第一次经历如此的茫然,
从今晚开始,
他局促而努力地爱着关于我们的一切,
尤其是这个说着江淮官话的
你我的故乡。一个全新的母亲。
这里的一泓水波保佑着我们母子。
每一个在兴化诞生的人都被教导,
善待外乡人。善待你的父亲。
哺乳期
脐带被剪断,身体在剥离,
肚腹却紧密相连。
我不再将自己看作一架温床。
而是贪婪蜿蜒的葡萄藤,
我是輸送的、是功能的,
我的精神在变异。
到底是我为这个亟需食物的小人而存在,
还是这个宽厚的、偶尔鸣叫的小神
为我不断饱胀的堤坝排忧解难?
婴儿的口腔、母亲的乳房、时间,
求这道立体的切割题
将生活分为多少个碎梦?
挤奶、冲奶、洗奶瓶,
玩耍、哄睡、换尿布,
外婆、祖母、母亲。
四代女性,烧煮淘洗。
我反反复复啜饮
那些梦里的所有泪水。
秋天从我蜗居的卧室窗前经过,
像我的记忆力一样远离我。
才华在远离我。
我面对逐渐宽大的身量,
毫不见怪,反而相信
我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