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写作的现实困境(随笔)
2018-05-14李轻松
李轻松
我觉得好的诗永远都应该是一把手术刀,带着锋利的刀刃,闪着刺目的寒光。这把刀深刻地剖析人性,而不是逞一时之快。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刀锋并不浮在事物的表面,而是藏入底层,但这绝不意味着我放弃了诗歌的锋刃。近年来,包括我自己在内,越来越多的诗歌打着回归平静的幌子而甘于平庸甚至堕落,在过多的生活表象与琐碎中丧失了抵达本质的能力。
多年来,我曾经沉醉于陌生而混沌的微观世界,我的心靈暗合着东方美学的诡异色调。那时我着重于自己的主观色彩,那语词间的破坏与重建、永远的诘问和非常规思维的组合,使我天生具有的原生态经验得以展露无余。我曾经敏感于语言、长于寻觅和营造个性话语,在恬静的内省与激烈的叩问之间穿梭往复,执着地深入到心灵的谷底探寻最具价值的独立精神世界,不敢说我已经做到,但我敢说,我一直在坚持。
诗写到今天,可能依然还是写什么和如何写的问题。我们穷尽毕生的能力,希望自己的写作可以不断地突破以往的惯性,找到陌生化的感觉,尤其是要突破那种止于感动的层面,而回归到真正的智性与思信上来,而不是习惯写“对”的东西,也许暂时不对的事物正在展现巨大的生机。几十年过去,我们似乎把自己平生储备的资源用尽,童年经历、青春苦闷、中年迷惘一再地被重新提起,有时提起笔陷入茫然之中……其实并非是值得写的东西太少,或者有价值的东西都已被写过。而是我们的视角、思维、想象与创新的能力没有得到提高,这才是创造力日渐萎缩的根本所在。就像读同一本书,20岁与50岁读它感觉像是两本书,书并非发生改变,而是我的认识能力发生了改变,可以我说再度创造了它。
写诗也是一样的道理。当我年轻时,我执迷于语言的奇诡迷宫,不停地变幻,酣畅地挥洒,从最质朴清晰的白描式的絮语到迷离扑朔的难解梦呓,从抒情柔板到最原始的情绪宣泄,都饱含着血液与体温的浓度。我沉醉于这激情、富有生命活力的表达,刀锋、力度和光彩的闪烁,突破规范的语法逻辑,用极度自由的想象,构建起属于自己的个性建筑。
当我进入中年写作,我本能地与这些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地卷起我的刀刃,不断地选择弱者的道者,我一再地退后,试图以妥协来换取前行的力量。那些我曾经熟谙的题材、我在技术上的得心应手,已经成为限制我前行的障碍。我需要绕过它们,虽然十分地费力,但跨越是一种必须。我的困难是,一再地遇到选择的困境,虽然有一条道路可以直通远方,但我宁愿选择迂回、岔道与返回,因为我一眼望得到底的未来已经失去意义,我必须要敢于冒险,尝试那些我没看过的风景。不论有多少艰险,我都会义无反顾。
所以我在选材上尽可能地放大视野,就算是过去曾经处理过的素材,如今进入中年之后重新处理,视角与维度都发生巨大的变化,仿佛第一次相遇。我也不再纠结于以前是否写过,其实经过数年,每一次的书写几乎都是重生,再创作。所以,写作的资源在本质上是不会枯竭的,而真正枯竭的是我们的想象与创造能力。
是的,我不再关注如何写,而是更加专注于为何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