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本是音乐家
2018-05-14温鑫
温鑫
钢琴曲《秋日私语》是法国音乐魔术师保罗·塞内维尔的经典作品。当钢琴的琴键被理查德·克莱德曼灵活的手指敲击时，秋天似乎被音乐赋予了复杂的情感。
我们细听优美的曲调，似乎就是在聆听秋天悄悄地诉说。流水一般的音乐，时而深沉，时而奔放，时而欢快，时而忧伤……秋天，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季节，一下子以音乐的形式活了起来。
秋天，本是音乐家。不仅音乐作品中很多与秋有关，文学作品中亦是如此。很多个秋天，当秋风起、黄叶飘落的时候，文人墨客似乎就开始细细聆听她的演奏。她以天地为厅堂，以草木为乐器，以风声为曲调，演奏一首自然天籁之曲，给听者留下无尽的想象……
一首饱含深情的思乡谣
每到秋天，征雁南飞，羁旅之人看到征雁时总会触景生情。大雁可以还乡，而自己却依然在漂泊。听到雁的叫声，无疑让漂泊之人又多了一层伤感。如果是战乱呢？如果是妻离子散，音讯全无呢？我们一起来读读杜甫的《月夜忆舍弟》：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首诗写于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的一个秋天。杜甫因安史之乱逃难到秦州，此时，叛军已经攻占了山东、河南一带。而杜甫的几个弟弟就在那里，生死未卜。还记得杜甫在安史之乱爆发时写的一首《春望》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封家书抵得上万两黄金。在战争时期，没有什么能比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更珍贵了。
《春望》写的是春天的思念与感伤，而此时已经是秋天。在一个有明月的晚上，杜甫思念自己因战乱而断了联系的弟弟，这思念中更多的是担心。而这种悲伤的情绪是被什么触发的？“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一是“戍鼓”，二是“雁声”。“戍鼓”暗指战争，而“雁声”则寓指思念。战争是当时的外在环境，思念则是在这样一个月夜的特定心情。
秋天，大雁是往南飞的。诗人此时在北方，故乡却在南方。雁的一声鸣叫，让他想起了南方的故乡和几个身在故乡、音讯全无、生死未卜的兄弟。杜甫一定写了不止一封书信，可惜没有收到一封来自故乡的回信。此时虽有鸿雁，却不能传书。
如果说秋天是一首思乡的歌谣，戍鼓的鼓点与大雁的哀鸣就是低回婉转的曲子。这个曲子被漂泊异乡的杜甫听到了，听曲有怀，落笔成词，曲与词巧妙呼应，流传千古。
一曲黯然神伤的别离歌
过了中秋之后，绵绵的秋雨让秋天多了几分诗意，更多了几分凉意。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古来伤春悲秋之作很多，而这种悲情往往与“秋凉”有密切的关系。
《红楼梦》中林黛玉这个人物形象大家应该是比较熟悉的。她的出场就带着一种悲情的色彩：幼年丧母，不得已寄居在贾府，不久父亲又去世了。这样一个孤苦伶仃、才华横溢又孤高冷傲的女子，如何能在贾府这样一个充满凶险的环境中生存呢？纵然有宝玉这样的知己，最终还是难逃悲惨的命运。所以，曹雪芹在一开始就通过很多细节来暗示林黛玉的命运，其中包括林黛玉写的诗词。
春天花落，林黛玉写了《葬花吟》，诗中饱含悲情色彩。当秋天来临，滴答的雨声演奏着自然之音，听雨之情，得无异乎？林黛玉模仿唐诗《春江花月夜》，自拟一题《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整首诗给我们的感觉就是黯然神伤。从秋夜的漫长，写到秋雨的凄凉，再到诗人的迷茫，到独居的彷徨，最后到内心的忧伤。诗歌的感伤之美，正符合了林黛玉的人物性格，也暗示了人物的悲情命运。
秋天这个音乐家，在演奏了风雨离歌后，不巧被心事重重、难以排遣的林黛玉听到了。林黛玉听着雨声，踩着单调重复的节拍，写就了这篇离别的歌。穿越数百年，我们哪里知道，听着秋天演奏的音乐，她的内心有着怎样的情思呢？
一场感慨人生的音乐会
如果说，杜甫和林黛玉听到秋天的音乐仅仅是“触景生情”，那么北宋的欧阳修可以说是“触景思理”了。欧阳修，北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宋代的几位散文大家都是欧阳修的后生晚辈。此人性格豪爽，为人豁达，他听到秋天的音乐会有怎样的联想呢？
初中语文课本上选了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而笔者推荐的是另外一篇文章《秋声赋》。
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cōng）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如一场音乐会的开场，欧阳修静静地聆听演奏家们的表演。秋声的开场就如同一场战争的序幕，既波澜壮阔又沉着冷静，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因此听到这样的音乐，欧阳修才会发自内心地慨叹“噫嘻悲哉！此秋声也”，作者由秋声而慨叹什么？生命！
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生命在秋天的面前是脆弱的，秋声其实就是一场生命的挽歌。因为秋风一吹拂，草就黄了，树叶就凋零了。但是，作者仅仅是写自己听到的一场悲伤的音乐会吗？当然不是！
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qiāng）贼，亦何恨乎秋声！
人的生命和草木的生命一样，都是很脆弱的。脆弱的生命是不是就应该怨恨外界环境的严酷呢？当然不是！面对生命的短暂，我们更应该绽放生命的光彩。我们没有金石一般长久的生命，更不需要像草木那样追求一时的荣盛。这句话就是欧阳修听这场秋声音乐会的生命启悟。他想到了，也就释然了，内心也就平静了。
秋天本是音乐家。它是一位用生命在演奏的音乐家，因此它的乐章也是生命的乐章。在它的乐章里，有萧瑟的风，有淅沥的雨，有木叶的哗啦，有虫鸣的唧唧……
有时听来，或许单调。
但是，
请用心听，请敞开心扉去听，
在夜深人靜时听，在独自一人时听，在读过人世这本书后听。
你会听到最动听的乐曲，或许那就是——
天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