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把文物修复视作人生修行
2018-05-14王立群许鑫
王立群 许鑫
2016年,央视推出大型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这部讲述中国当代文物修复师故事的纪录片热度不减。如今,其在知名视频网站爱奇艺的点击率已经突破1100万次。而文物修复师这个以往不为人知的特殊职业,也就此走入大众视野。
这部纪录片最火的时候,刘建国并不清楚,那时的他正在沂南研究清代棺木的修复,重复着两点一线的日子,在外人看来单调乏味,他却乐在其中。几个月之后,也就是2017年3月,他便与其他50名优秀专业技术人员一起,被聘任为山东省首批文物修复师。彼时省级文物修复师的聘任,无论在山东还是在全国,皆属首次。对于刘建国而言,这次聘任最大的好处,是他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山东各类文物的修复工作中。不久之后,沂南清代棺木的修复工作结束,他又被日照莒县博物馆邀请,主持参与其馆藏的五百余件青铜器与铁器的修复工作。
从古船到青铜器再到棺木,进而回到青铜器、铁器,刘建国的文物修复工作在一个又一个看似陌生的领域之间跨转。但是于他而言,所有的文物修复都循有共生的内在规律,而不同的材质与工艺的修复,又给他带来跨领域间可供借鉴的灵感与经验。对于其中的单调与枯燥,刘建国却乐在其中,用巧手“唤醒”沉睡珍宝,把文物修复视作人生修行,一如这个春末莒国故地夕阳下他缓慢的脚步,在思考与创新中踱出历史的原貌,以飨今世后人。
2mm的切口与64块碎片
2012年,山东沂水天上王城景区的扩建,让一座春秋古墓——纪王崮春秋墓意外现世,而其中出土的最重要的文物之一,便是那个被铲车铲斗意外挖掘的华孟子铭文大鼎。
“大鼎的直径达到53cm,但是出土时已经被严重撕裂,其整形修复的难度相当大。”刘建国第一次见到这一大鼎,在惊叹其杰出工艺的同时,也意识到其修复之难。与其它青铜器不同,华孟子鼎的最大价值,在于其上所铭刻的25字铭文,这座青铜鼎也是墓中仅有的两件刻有铭文的青铜器之一,铭文的完整修复无论对于研究这座古墓还是商周时期的当地历史,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之前我们通常采用切割等技术进行整形,但是我觉得对于文物我们应该给予最大限度的尊敬,用最原始的办法将其还原,能不切割的就不切割。”刘建国在接触青铜器修复之初,便开始尝试用加热法对青铜器进行整形。“金属是活的,仅有相当的延展性。我们用红外测温枪严格检测文物的表面温度,在保证可以进行塑形的前提下,避免温度过高给青铜器带来损害。”
“大鼎修復之前,我们对大鼎的变形位置、变形点进行测绘,然后通过CAD绘图对器型进行复原,计算误差,对调整位置进行精准的定位,对变形点的修复数据进行精准计算,精确到每个复原点需要移动的距离。”但对于华孟子鼎而言,最重要的问题并非简单塑形,而是将其从挖掘时的巨大损伤中“拯救”出来。“大鼎的一个变形点刚好在铭文之上,如果将其变形点直接折回,会导致铭文的撕裂,这会是对文物的巨大破坏。”在经过反复的思考、论证与计算之后,刘建国最终决定,通过对铭文背面变形点的切割,完成变形点的恢复,这个切割缺口最终确定为2mm。就是这2mm的准确计算,保证了铭文部分的完美修复,成为刘建国青铜器修复经历中最让其津津乐道的故事。在刘建国与四位年轻同事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华孟子鼎的完美形态终于呈现在我们眼前。
对于青铜器而言,撕裂变形是损伤之一,更有部分青铜器,在出土之时就已经如陶瓷般碎落一地。“在新泰战国青铜器修复中,有一件青铜豆,破碎成64片,我们根据器物的破碎残片,进行整个器物的形体判断。”刘建国回忆,“有一个弧形碎片,我们就能够得出整个器物的弧度,进而得出器物的直径、周长等数据。”早些年对电脑CAD绘图等软件的熟练使用,让刘建国可以顺利绘制出器物的还原草图,进而根据草图完成这64块碎片如智力拼图般的拼接工作。“什么叫修复,这就是修复。”当地的文物系统工作人员见到修复后的青铜豆如此感慨。刘建国说:“由一堆碎片到一个完整的器物,让观众看到复原的历史。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突破的技艺与修复的历史
2008年,山东博物馆迁址,巨大的明代古船成为刘建国进入文物修复领域的敲门砖,从古船的分块拆解到图纸绘制直至最终组装,刘建国与文物的第一次接触很“亲密”。2012年,菏泽古沉船,2014年新泰青铜器,2015年纪王崮青铜鼎,2016年沂南清代棺木,201 7年莒县博物馆青铜器与铁器……进入文物修复领域之后,刘建国在各种文物类型间不断跨越。这本是困难的跨越在他这里变得简单起来,“如同天生,我对各种领域都不陌生。这十分符合我的个性,我能静下心来沉入其中。”
在古船修复时,他有此前长期制作古帆船模型的经验,对古船结构的了解、对船体图纸绘制的精通,使他可以迅速在大脑中构建出古船的三维复原体。在青铜器领域,从观摩老师傅的手艺开始,他出色的观察学习能力得以体现,“一看就明白修复的原理,对青铜的化学反应原理也轻松掌握。”从锡焊焊接到加热整形,刘建国已经开始寻求修复技术领域的突破。在沂南进行清代棺木修复时,刘建国发现,古人用漆树中提取的大漆封装的棺木,历经数百年而不朽不腐。如今,他将这种大漆应用到了青铜器粉状锈损害清理之后的器物封装之上,以此取代国内通用的化学封装原料,具有一定的突破性。“这种天然材料的耐久性已经被证明,而且与化学原料相比更环保,更接近古法。”此前,在青铜器的修复过程中,刘建国就发现过古人将大漆应用于青铜器外部封装的先例。多领域的只是交叉与交汇融通,让刘建国在面对不同的材质与器物时,均游刀有余。
“从对粉状锈进行前期检测开始,然后清洗附着物、清理硬结物到缓蚀处理,再到测量、绘图、补配、焊接粘接、填补、塑形、做旧、封护。”每件器物的修复过程看似一样,但是“每一件器物,每一个修复过程都是全新的,都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新的判断,研究最好的修复方式,都是一个崭新的体验过程。唯一可以重复的只是修复原理”。如今,困扰刘建国的难题是如何将青铜器的光面做旧。大量破损的青铜镜在修复时需要抹掉修复的痕迹,“镜面做旧依然没有取得突破。我们想将瓷器的修复思路嫁接到青铜器中。但是瓷器的修复方法对原件的污染过于严重,会对裂纹周边造成二次伤害”。如何尽量减少对原始器物的破坏,而又能达到完美的修复效果?一谈到这个问题,刘建国就眉头紧皱。
从2012年至今,刘建国一直在全省各地奔波。每周工作六天,每天两点一线枯燥而单调的生活。“青铜器抱过来一修,不知不觉就午饭了。投入进去之后,每天七个小时,时间就如历史般飞逝。”与在故宫拍摄的纪录片中展示的尽是稀世珍宝不同,对于刘建国而言,其经手修复的文物更多是默默无名的普品,文物考古研究价值大于大家更为关注的市场价值。但是,对于每一件修复品,刘建国都慎之又慎,“不负责任的修复相对容易,但是原始的物件能保留多少就保留多少,我们尽最大可能完成对器物的还原,对历史的还原。我们需要对后代负责,对后世的研究负责。”
(编辑/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