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奢加州1号公路

毛豆子

被自搭帐篷逼得快发疯的中国人，找到了丛林里的别墅。

在自驾之外，一种新的露营方式正在加州这片壮丽海岸和红杉林里流行起来。你不必掌握野外生活技能，同样能享受到幕天席地的自然氛围和舒适优雅的生活。野奢露营（Glamping）是你感受加州1号公路的最酷方式。

今年夏天露营季时，我在旧金山北面的塞缪尔泰勒州立公园（ Samuel P.Taylor State Park）遇到一个从上海来的中产家庭，夫妇因为孩子喜欢亲近自然，决定要体会一下传统的美国式露营度假。就在五天前，他们在优胜美地的露营初体验并没有想象中美好。当他们晚上七点抵达那片先到先得的营地时，营地早已全满，好在一位好心的美国人愿意从自己的营地旁让出一片空地和他们分享。不过，美国好心人的麻烦刚刚开始：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个专业户外打扮、装备精良的中国家庭却不会搭帐篷，更不会生火！他们只好帮忙包揽了一切。

一家人用方便面匆匆果腹后，涮锅时又被营地客人批评了：“你可不能随便洗碗碟，得到专门的地方！”不得不说，这个小家庭的第一次美国露营体验处处碰壁，当他们向王鼎——租帐篷装备给他们的“风景客”创始人诉苦时，王鼎给了他们一个建议：“要不尝试一下野奢露营（Glamping）？”

王鼎，一个曾经在法国学习海洋生物学的戶外活动爱好者，是在一年前萌生在美国做野奢露营服务的念头的，他当时正为“经纬创投”组织的中国科技大佬们参加的“火人节”提供野奢露营服务。在为这些中国成功企业家提供舒适的野外营居时，王鼎想到了这些希望获得自然体验，但因经验或时间不足而没法自搭帐篷的中国人应该会喜欢这种方式。“风景客”提供的便是一种应需为你流动搭建帐篷的服务。

“Glamping”缩写自“Glamorous Camping”（优雅的露营），最早是由美国“干禧一代”创造出来的词汇。“千禧一代”的野外生存能力比父辈差，物质条件比上一代优越，工作压力和焦虑感也远甚于前人，所以他们会让这种一百多年前就在上流社会中盛行的奢游方式重新进入当代旅行的字典。

20世纪初，富有的欧美人想要体验那种“走出非洲”式的奢华探险，他们一掷千金地在其非洲狩猎之旅中搭建那些配置有古董家具、双人床、波斯地毯和奢华床上用品的所谓“游牧帐篷”，不过这是大多数人可望不可及的野奢之旅。

新时代的野奢之旅，相对来说变得触手可及。你不用远涉重洋地到东非大草原安营扎寨，一个国家公园的山坡或者州立公园的海滩，甚至私人农场或牧场的后院，就可以让你走进一个早已一应俱全的游牧帐篷。这些帐篷依然以山峦做护墙板，以青草地做地毯，以海水做贴脚线，蜂鸟鸣算是晨唤服务，却丝毫不以牺牲舒适、整洁为代价，它成为舒适的野外度假生活的一个省心、省力的选择。

最终，当那个上海家庭的越野车驶入塞缪尔泰勒州立公园的营地时，帐篷早已搭好，马灯已被点燃，床单散发着干净的棉织品的芳香，野餐桌上的桌布已经铺就，篝火盆里的木柴已经堆好，便携式冷藏箱里有已经冰好的香槟和软饮。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脱下沉重的登山靴，换上人字拖，一屁股陷入帐篷前的阿迪朗达克木椅里，打开一罐冰镇可乐。

这才是他们事先想象中的美国式田园牧歌：从容而不忙乱，如同置身于夏日丛林里的别墅，夕阳斜射过红杉林，照亮了帐篷，晚餐是海陆夹击的烤龙虾和牛排，就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只浣熊说时迟那时快地抢走了还没有来得及烤完的生牛排。

红杉林山谷里的游牧帐篷，让你学会说“阿门”。

在太平洋沿岸，野奢营地已渐渐成为一种风潮。王鼎的“风景客”能应需搭建流动帐篷，而位于加州1号公路旧金山以南三小时左右的Ventana Big Sur，An Alila Resolt是在度假村20公顷的红杉林山谷里，搭建了15顶固定的游牧帆布帐篷，每三四个帐篷分享一个房车式厕所，整个营地分享一个酒店式配置的北欧风格木制浴室，给你一个酒店后院里华丽的野外住宿经历。

加州太平洋中海岸的大瑟尔（Big Sur）一直保持着近乎遗世独立的美好姿态。就在两年前，它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残酷的冬季，连日豪雨导致了泥石流，一号公路被迫关闭一年多进行整修。一号公路的关闭倒也给大瑟尔这块美西乐地一个难得的“疗养”期。在当地颇有地标意义的Ventana Inn关闭整修，而等它归来时，已然成为阿丽拉酒店及度假村的第一家北美度假村。

在进入野奢帐篷前，入住手续是在面海的名为“Social House”的社交客厅里进行的。厚重的木门打开，摩登狩猎屋展现在我眼前：一杯梅森杯里的冰镇柠檬水，感恩而死乐队（Grateful Dead）的胶片声音从老式落地音箱里传来，有人在下国际象棋，有人在讨论爬山路线，每个在这里窜进窜出的人都让我想起了英剧《德雷尔一家》里的杰瑞和玩伴提奥，他们都穿戴得好像要去森林、海洋保护物种一样。“Social House”窗外的露天泳池面向太平洋，泳池旁则有两个面对红杉林的按摩帐篷，帐篷里有手工敲打的铜质老虎脚爪浴缸。

一辆电动高尔夫球场车送我来到营地，不得不说，不论何时，被树冠和光线精心策展过的这片红杉林营地都令人难以言表，而最美妙的时光莫过于此刻——黄昏时分，夕阳斜射进这片树林的峡谷，好像星球大战的光剑，照亮你的眼睛和另一个未知的小宇宙，然后一个个帐篷次第亮起了灯，遥遥望去，好像一盏盏飘忽在森林里的橘灯。

有人把木柴放入篝火盆里，营火被点燃，桌布铺在了野餐桌上，有人坐在帐篷外的木椅上聊天，还有人在林间的吊床上打盹儿。然后，从帐篷边流过的小溪潺潺声和“啾啾”鸟鸣声中，你竟然听到了口琴声坚定地破空传来！

我只是迫不及待地等待夜幕彻底低垂，因为我将透过树冠和漫天繁星聊一聊天，就着一杯热可可和自己在火盒上烤的S'mores棉花糖小点心。（对，野奢露营的夜床是这样开的！）而在电暖被里，甚至还有一个热水瓶在等着。

我想起了在入住时，看到桌上的皮垫板刻着美国作家亨利·米勒的话：“正是在大瑟尔，我第一次学会了说‘阿门！”我此刻也不得不赶紧附和老米勒：“阿门！大瑟尔！”

不妨就在太平洋剧场的一号座睡一夜吧。

如果觉得游牧帐篷面积不够大的话，同在大瑟尔的Treebones Resort让你户外的“室内”生活不怎么局促，因为你将睡在面积从32平方米到80平方米不等的蒙古包里。其实，野奢露营族的祖先就应该追溯到13世纪的中亚游牧族，住蒙古包就更像是野奢露营族对祖辈的一种溯源和致敬。

Treebones Resort坐落在大陆向海洋伸出的那条挑逗之舌上，有舒缓的斜坡，面太平洋而建，又被Los Padres国家森林不由分说地大力抱住。我住的13号是面积最大、有所谓拉阔海洋景的蒙古包，两张Queen Size的床放在里面，看上去却像儿童床。夜间将帘幕放下来的话，可以将内部巧妙地隔成三个空间。这个蒙古包就好像是此间太平洋剧场的一排正中座，山坡下的1号公路是乐池，1号公路下的太平洋便是浩瀚的舞台了。

這里的蒙古包用道格拉斯冷杉搭建起环形栅格结构，再在其上铺好绝缘隔热的、结实的尼龙布料，地上铺着有地热装置的松木地板。房内还有火炉供取暖，也有冷热水的水池，打开双开的房门，便是架在林子里用红木铺就的宽敞露台。蒙古包的顶是柔和的圆锥形，我最爱顶端那凸起的半圆形透明盖。这样一来，白天自然的天光可以爬进来，任凭不规则形状的光影在墙面和地板上缓缓爬行着;而晚间，躺在床上，直接披着星光。

早晨，推门看出去，完全被淡蓝绿色的晨雾笼罩着，迷迷蒙蒙的，是一声声轻细的叹息。太阳在这里起得晚，散养着，下午一两点钟才上工，不过一旦踏上岗位，那可真是金光四射、精力十足，就好像Brunch餐盘上那盘单面煎的煎蛋，五分熟的鸡蛋黄明亮地镶嵌在蛋白般的云絮里。黄昏时，必须要钻进蒙古包露台下吊着的两张吊床里，世界会因你而晃动起来，眼见铜黄色的光亮正在变成紫红色，而周围的云层渐渐显示出颜色的24种阴影。

避世灵修学院里的野温泉里，条条身体在发光。

你的太平洋野奢经历如果没有包括这个地方，那么必将是不完整的。从Treebones Resort沿着1号公路往南再行驶20公里，有这样一个总是被翠绿雾气占领的、充满神秘气息的学院。大多数从旧金山前往洛杉矶的旅人即使开车经过这里，也大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心细的人会看到路边挂着一个招牌——“Esalen Institute.By Appointment Only”（伊莎兰学院，凭预约入内）。

如果你看过美剧Mad Men，应该会对该剧最后一幕印象深刻。被麦迪逊大街弄得心力交瘁的广告狂人Don Diaper紧锁眉头地坐在一片面对太平洋的柔软草坪上。没错，这片草坪正坐落于伊莎兰学院，这片草坪的十米之外就是峭壁，再下面就是终日咆哮的太平洋，而与激荡的骇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Don Diaper所面对的圣露西亚群山，它总有雾气缭绕，悠然自得，让人想起诸如仙境、疗养之类的休闲词汇，它们也成为美学社会工程里的所谓“治疗性景观”。

该学院一直以来是另类和实验性教育的翘楚，奥尔德斯·赫胥黎、亨利·米勒、艾伦·金斯伯格，甚至叶利钦等都曾在这里授课。它每年举行四百多场涉及心灵治愈、自我变革和社会转型的研讨会，主题多种多样，涵盖瑜伽、冥想、量子力学、创意写作、歌曲创作、夫妻沟通和萨满教的宇宙观。

而这个“学院之眼”在我看来是它的天然温泉，这组最早由古老原住民印第安人开发出来的温泉是伊莎兰的灵魂。早餐时分，如果从学院餐厅的平台眺望前方百米处的温泉，你会看到朝阳斜射在温泉上方，和海上的雾气交汇，成为发光的空气，那团好像带着绒毛般的光球笼罩在悬崖峭壁上的温泉之上好像圣光，类似的光的神性也许你只在教堂的某一时刻见到过。它看上去简直像一座自然的神庙，里面流淌着有六千年历史的山间温露，天地的儿女在那里接受大地之母的沐浴，温泉里有十几条闪亮的身体在发光。

对，身体之所以会闪亮，是因为男女浴客都赤身裸体。它有所谓的“Clothes Optional”政策，也就是随便你穿不穿泳衣入内泡澡。我好奇地问已经到这里进修过七次按摩课程的约翰，到底可不可以穿泳衣呢？他开玩笑似的说：“如果你决定要做‘种族主义者，穿上泳衣，大家也不会仇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