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旅行

Francois Dey

斯洛文尼亚平面设计师Renata Sifrar和瑞士艺术家FrancoisDey在2005年的卢布尔雅那音乐节上相识，从此步入彼此的生命。13年来，两人保持着地理上若即若离的关系，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维系着远距离的情感，分开旅行。这些独自旅行的片段交织着喜悦和酸涩，Francois将之写成一封给Renata的长信。Renata则以摄影为语言，回应着这段独立又相互影响的情感关系。

亲爱的Renata：

从我们在卢布尔雅那音乐节相识的那个夏夜到现在，已经13年了。我记得那个夜晚，我们一直跳舞到午夜，然后骑车出城，聊到天色将明，因为谁都不想结束那个晚上。那时，我就要搬去维也纳生活，你也只是把我当成路过的旅人，直至接到我从维也纳打来的电话。对我们来说，从在一起的那一刻，旅行就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命和情感关系。

从那之后，我们的感情在十多年中生长，时而相聚，时而分离。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各自书写着自己的人生故事，但又不同于其他单身的人，知道还有一个亲密的人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在你搬去瑞土生活，而我生活在阿姆斯特丹时，一切简直反转了。你变得比我还要了解瑞士，在我的家乡等待我的旅行造访。每一次，我都能深深地感受到你的成长和你逐渐展开的人生轨迹。旅行能够创造一个空间和时间，来映射两个人的关系。

分隔两地，我们也会经历沮丧的低潮。在那些身体无法靠近的漫长的日子里，我们感受着一段情侣关系的脆弱。因为时常在电脑上一聊好几个小时，身体也似乎基于键盘建立起另一种联系和记忆。每次见面，我们需要重新彼此适应。但我仍然热爱独自旅行，不断从中寻找未知，就像永远无法满足于停在同一水平线上。我想，如果一直生活在舒服的两人世界里，会很容易忘了要怎么和新遇见的人相处。

那次在台湾独自旅行时，因为等待签证，我有大把时间毫无日程地乱晃。这是一个被海环绕、有热带植物和高山部落的岛屿，我当时就想你一定会喜欢这儿。那些日子，我跑遍了台北所有的博物馆。有天在美术馆遇到一个人，她和我一样停在暗室里那幅灯光拼贴作品前，我们聊了起来。和一个陌生人在黑暗中交谈有点诡异，但很有趣。接着我们一起走遍博物馆，讨论每一件作品，仿佛以此测试着彼此的共同认知和默契度。出了美术馆，我们又继续在公园里散步，这感觉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她说的每句话都让我想到以前的自己。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儿神经质，但是能偶遇一个人、与之毫无保留地分享一天时光是多么美妙的事。

另一次在马尼拉，我抱着同样的开放心态，在街上偶遇了一个陌生人。尽管故事的背景完全不同，但我跟那人上了出租车。当时，我隐约察觉到他对于与我交谈之外，还有别的兴趣。走进他家后，整个故事发生180°逆转。我被带去和他的扑克牌友一起吃午餐，那群朋友提议教我怎么在玩21点的时候作弊，本来我还觉得有趣，直到被裹挟进一个真正的赌局骗局，而有人输掉了大把美钞。我逃了出去、跑在街上。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欺骗，责备自己过于天真地忘了真实世界的样子。我不知道跟谁讲述这件事，更不想告诉你这个听起来更像被绑架的遭遇，因为距离只会让对方感到更加無助。

离开马尼拉，我一落地香港，就立刻想要搭艘船去附近的离岛。那些茂盛的热带植物让我很兴奋，在岛上的第一天我就遇上了当地的祭祀活动，非常热闹。那一刻，我迫切地想跟你分享这一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无须任何语言就明白为什么我对这一切如此兴奋。我在小道上走着，想象你在身旁。我还知道如果你在这里，可能我们会一起疯狂地讨论要不要搬来住一阵子。我们能在香港找到适合各自的工作。不过，这座城市弥漫着压力，它还处于适应一段新关系的过程中。不过每一次，旅行中想跟你分享的所有片段，最后只能在几通电话和短信表达对彼此的思念之后，以一两个最精彩的片段匆匆带过，得等到下次真正见面才能讲述完整的故事。

还有那次我在北京开展艺术项目，需要更新签证出境一段时间。我留在首尔“强制”旅行，每天感受着过量的文化冲击、游历新的街区，但这种孤独感愈加强烈。本该用来回味新事物的时间被我挥霍在独自一人的小旅馆里——面对着粉色和淡蓝的墙壁。这是在你来北京看我之后，那时我们已有三个月没见面，一起去了一些建设完成却无人入住的空壳城市旅行。一种奇妙的感觉是，那些空洞的建筑好像反射着我们作为情侣的生活状态。这段关系走了很久，但因为距离，我们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但我们在泪水中尽力保持微笑。我像是被困在了首尔的那个房间里，外面的精彩都不及与你一起安静地散步。我在房间里不停地看着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想要找到处理远距离感情的良方。但是，就像所有的好电影，它不会给你任何答案，只是将那个命题慎重地放进括号里，让观者自行思考，整理着自己的生活轨迹和爱情关系。

长距离的恋爱是一种试炼，我曾向一个密友寻求建议，她说：“你知道的，爱情就像色彩的光谱，即便是有黑色的部分，你也要爱它，因为这种密度和强度只会因你真正了解的人才产生。”

爱你的Francois

亲爱的Francois：

你喜欢卡美尼亚克岛的岩石海滩，每当太阳落下，我们又会寻找一个新的地方。

你在瓦莱州待了数月，我去找你很多次，去见你和那里的风景——与我们居住的城市如此不同。

沿着海滩漫步，已是十月，你跳进海中，看起来那么开心。我卷起裤管拍了几张海浪后，也改变主意，跳进了海里。

跑上去，向下看；跑下去，向上看。你是个在旅行中总停不下来的人，直到太阳落山。

爱你的Ren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