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是一件要紧的事
2018-05-14曹頔
曹頔
前些日子,脸上长了一颗粉刺,我本没怎么在意,打算任它自生自灭,直到有天洗脸把它蹭破,留下了一个红疤痕,久久不见消散。我去问皮肤科医生:“以前不会这样啊?”他看了看说:“正常现象啦。”
“你的意思是,”我有点狐疑,“年纪大了?”
他点点头,同情地笑了笑。
我又发现头发掉得厉害,洗澡时一把一把脱落下来。向发型师抱怨美国的水质有问题,那韩国男人摇摇头:“No, its aging.”
那是我第一次光顾,居然如此不客气。
朋友们以前常常问:“你的皮肤好似会发光,身材也不走样,有什么秘诀?”我告诉她们,用钱堆出来。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老了。
美术馆再也不给我任何门票优惠。我开始钻研有机奶酪和菲利普斯学院。过去总觉得商店里的衣服老气横秋,我如今想把他们都捧回家。
上个月回国,我穿了一双十块钱的白球鞋,许多长辈问道:“这鞋你从哪里找来的?”他们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连妈妈也看不过去,叫我别再穿它。
人到中年,体面变成一件至为要紧的事。
一位好友常对我讲,你是为着理想生活,而我们还在为生存奔忙。他并不知道,早晨他坐进华尔街的办公室喝着秘书准备好的咖啡的时候,我正背着十几斤物料在零下十度的中城街头东奔西跑。三十几岁再次当实习生,是个多少有些令人尴尬的时间。既没有二十岁不需要睡觉的超能力,又没有四五十岁的德高望重。本应在名利场上使出全力的年纪,我却在整理办公室的仓库。联合国大会期间,每日早七晚七兼周末无休,我的生物钟被彻底打乱。
容颜渐去,加上记忆力和体力的减退,让我更为珍惜那件唯一没有变老的东西。我断绝一切社交派对,终日与学业和工作为伴,偏执地过着一种躲在角落里的生活,无非是想拼命保存住那件东西。
九月的一日,某大国驻联合国代表来访,一位主管提前到场检查,他突然指着在收拾资料的我问:“这是谁,让她站到一边去!”我笑了笑,默默退到后面。
到了次日,我换上正装参加会议,结束发言以后,这位仁兄小步跑过来与我握手,递上名片。
“抱歉,”我说,“我是学生,没有名片。”
“啊,没有关系,留着我的,请随时联系。”他说。
岁月送给人最好的礼物,是不需要名片裝点的自尊心,和站在Jimmy Choo(鞋子品牌)上的梦想。
(摘自《像世界一样宽广地活》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