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

郁土

我们平日里看人，总不免要戴上各式各样的有色眼镜。比如子女与父母之间，师生之间，顾客与商贩之间，追星者与明星之间，员工与领导之间，普通朋友或男女朋友，亲近之人或鄙视、敌视之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有色眼镜或自造，如谁给了我好处或者伤害了自己；或是社会硬给我戴上去的，比如你面对上司时，愿意或不愿意，总是要比对待一般同事，要带上几分小心与敬重；看见一个教授，会觉得他十分有文化；再比如情人眼里出西施啦，等等。总之，当你看待周围一切人等时，就总不免戴着有色眼镜，这副眼镜，既有利于你去观察与理解周围之人，也便于你做出对自己有利之判断与决定来。

但更多时候，这副有色眼镜，会大大影响你对一个人的正确判断。比如一个正直、善良、有能力者，因所处单位风气不正，故而郁郁不得志，你戴着副有色眼镜，从其低下的职务去看他，会认为他一无能力。而一个靠溜须拍马上位之人，你看他大权在握，就会以为他德才兼备。现实生活中，此种情况多有，所以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左思才会发出“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咏史》）的感慨来。

当然，有些人就不仅仅是戴着有色眼镜了，他简直就是长了一双“狗眼”，所谓的“狗眼看人低”是也。此种情况不在本文论述之列。

如何才能让一个人摘掉有色眼镜，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人呢？

最近我就发现了这样一个好办法———微信群。微信群分家人群、师生群、工作群、同学群与陌生人的群。家人群不论。余下四群各有其特点，有人这样总结，师生群、工作群是哑巴群，同学群是扯淡群，只有陌生人群，才能畅所欲言。是啊，钱理群先生曾批评过北大培养的人有些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其实，何止被培养者如此，就是那育人者中，此种人不也多有么？我们欲在师生群里寻找像孔子与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那样围坐在一起畅谈各自理想并努力身体力行的，恐怕并不多见吧。不见有中学数学老师对学生讲，只要跟着我，保你高考数学考多少分；有大学老师讲，你毕业后五年之内不能够挣多少钱，就不配称是我的学生云云。像子路的管理千乘之国，曾晳的治理方圆六七十里的小国，冉有的愿为小相，公西华的浴乎沂、风乎舞雩的理想，师生之间畅所欲言者，在师生微信群里几乎绝迹！工作群亦然，大家为饭碗而聚在一起，工作而外无话可说。至于同学群，即以我为例，大学毕业三十多年了，每个人的工作不同，遭遇各异，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相差甚大，除了扯淡，竟何话可说？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言：“人只不过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只有在陌生人组成的群里，大家才能无所顾忌地展示自己的思想；也只有在陌生人群里，你才能不戴有色眼镜去看人，因为就是想戴也没有啊。你不可能知道与之对话者的年龄、性别、高矮、胖瘦、好恶、职务、贫富、肤色、国籍或所在地等等，你所能知道的，是他在群里所表达的思想，仅此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能够思想才是人之为人的本质所在。

在陌生人群里，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思想：有相信历史的，有揭露历史谎言的；有漠视现状只管大谈风花雪月者，有声声血、字字泪在哪里呐喊不停者……各式各样的思想在这里碰撞、交锋。在这样的微信群里，你不去思想、做出判断，你就無丝毫发言权，哪怕你身居高位、腰缠万贯、貌美如花、名满天下，统统归于无用。在这里人们交流的是思想，思想为王。你不能思想、不敢思想、不愿思想，那你在这里就等于虚无！

几百年前帕斯卡尔所说的话，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检验！如果说于日常生活中，在课堂、商场、职场、机关里，有色眼镜遮挡了人们的视线，角色意识掩饰了人们思想的话，那么在陌生人组成的微信群里，思想则大放异彩！在这里，我遇到了许多不知名的思想健儿，他们放眼全球，富有理性，思想健全，目光锐利，虽然他们可能只有中专或高中文凭，从事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甚至连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可他们的思想是那样的吸引人。相反，一些在现实生活中厮混得风生水起者，在这里面则原形毕露———名声、文凭、官职、财富、地位统统掩盖不住他们苍白虚弱的灵魂。

古时秦穆公听从伯乐的推荐，派九方皋替他寻找千里马，三个月后九方皋复命找到了，在沙丘。问“什么马”？答“黄色母马”。秦穆公派人牵来，却是匹黑色公马。秦穆公为此而责备伯乐，您推荐的这个人别说寻找千里马了，就连马之毛色、牝牡也分不清啊。伯乐闻此言长叹一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吗？这就是千万个我也无法相比的啊。九方皋所看见的，是天机啊，得到它的精髓而不管其他，关注其内在而忘记其外表；见到他该看见到的，视而不见不该看见到的；看见应该看的方面，而忽略他毫不在意之处。像九方皋这样的相马人，比再好的马还要宝贵啊。”

今天我要说，你在陌生人微信群里，就很容易像九方皋相马那样，忽视一个人之肤色、性别、年龄、职务、贫富、贵贱，而直视其本质———思想。这不是说你像九方皋那样具有异禀天赋，能窥破天机，而是互联网带给了你这个便利，它帮你忽略了一个人种种外在的东西，而只呈现其本质。也就是说，互联网帮你摘去了有色眼镜，让你能够以正常的目光看人了。

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而我要说，在陌生人微信群里，你能够看清一个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