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亲戚上门

王洋

晚上9点，我正捧着iPad兴致勃勃地追剧，手机响了。我很不情愿地按了暂停键，拿起手机一看，来电人是二哥。我脑子里空白了好几秒，才想起来二哥到底是哪位。

我父亲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大我父亲20多岁，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姑父后来带着两个儿子，到一个离我家很远的地方讨生活。我们两家的交集，仅限于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婚丧嫁娶托人捎个礼金，很多年不曾见面。

听我父亲说，姑父的两个儿子都是农忙时种田，农闲时打零工。二哥有两个孩子，儿子在上大学，女儿在读高中，日子过得不宽裕。

这么晚了，二哥打电话有什么事？

我满腹疑惑地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异常兴奋地说：妹子啊，我和你大哥来你这儿办点事儿，我们现在刚到，在火车站呢。你家在哪儿啊？我们想过去看看你。

躺在床上的我，听了这句话，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穷亲戚上门？招呼都不打一声，大晚上的，一个电话，就要来我家。幸亏不知道我家地址，知道的话，还不直接杀上门来？他们来干什么？让我帮忙办事？在我家白吃白住？

不行，坚决不能让他们今晚住我家，惯着他们这样的毛病，以后还不得想来就来？

怀孕保胎中的我，不敢过多活动，让丈夫开车去车站，接了我的两位表哥，带他们到我家附近的一家中档酒店开了房间，请他们先入住。

丈夫对他们说：娟儿怀孕了，身体不大方便，家里也没提前收拾，先请两位哥哥在酒店将就住一晚，娟儿明天再来酒店看你们。

丈夫回来时，手里拎着两大桶胡麻油，是大哥二哥带给我的。

第二天一早，我给二哥打电话，让他们在酒店等着我，我带他们去一家本地很有特色的店吃早餐。

我刚到酒店门口，远远看见两位表哥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们一眼就认出我，热情地喊着妹子。太过热情的他们，让我有点儿局促。

寒暄几句，二哥从裤兜里掏出一沓皱皱巴巴的钱，有整有零，非要塞给我，说是还我晚上住酒店的钱。

我没收，对他们说，住酒店是我请他们的。

他们不肯跟我去吃早餐，说是着急去办事儿，办完事儿，当天就要回去。

匆匆见了一面，大哥二哥就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酒店前，茫然了好一阵。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我的计划是，先带他们去吃早餐，然后请他们到家里坐坐，问问他们要办什么事儿，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之后，中秋节和春节，二哥给我父亲打电话问候时，都会给我打个电话，聊聊家长里短，每次，他都不忘热情地邀请我们一家去他们那儿玩。想到以前不愿让人家到我家住，只让他们住酒店，我有点儿心虚。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去过二哥家。

一个周末，我给我父亲打电话，我父亲告诉我：你二哥出事了，他在工地干活儿时，一辆装满灰浆的斗车，从空中落下来，不幸砸在你二哥的身上，当场就不行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半天。那一刻才知道，我内心深处对于那次他们来我所在的城市，我没有接他们来我家住的事，感到很不安。我一直期待二哥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请他住我家，一定会亲自下厨给他做饭吃。

一场意外，让我永远地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后来，我无数次路过请二哥他们住过的那家酒店。每次经过，我都会忍不住往酒店门口望望，仿佛那里还有两个哥哥在等着我。

那年除夕夜，一个陌生人加我微信好友，验怔信息是小姑您好。

是二哥的儿子。他说，看到爸爸在世时，过年过节会打电话给我拜年，他想替爸爸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拜个年。看着视频里那张酷似二哥的年轻脸庞，我心里一揪一揪地难受，我哽咽着对侄儿说起那次大哥二哥来我家，我请他们住酒店的事情，说我心里很愧疚。

侄儿说，小姑，你那次请我爸住酒店，是我爸这辈子唯一一次住酒店。他出门打工，不是睡火车站，就是住地下室，从来不舍得花钱住酒店。就连送我上大学那次，他都是在学校的体育馆打地铺睡的。从你那儿回来，我爸念叨了好多天，说他有个好妹子，请他住了一次酒店，那个床软和得都睡不着，那个被子盖在身上，轻得像没有盖，地上铺着好漂亮的地毯，可以光着脚在上面走。

捧着手机，我愣了好久好久，心如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