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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非逸闻[举目是海]

2018-05-12洁尘

美文 2018年7期
关键词:卡伦丹尼斯海明威

洁尘

对面的桑给巴尔岛

到坦桑尼亚之前,我查了一下资料,确定了三个地方是应该去的。一个是首都达累斯萨拉姆,一个是野生动物园的入口城市阿鲁沙和乞力马扎罗山,一个是桑给巴尔岛。

前两个地方都去了,达市待了好多天,阿鲁沙是进出野生动物园时都停留了的,乞力马扎罗的山脚也待了一会儿,还想了一会儿海明威。算是到此一游了。但桑给巴尔岛没能去成,因为参观游览的项目被邀请方安排得很密集,没时间去了。

坦桑尼亚其实是一个组合,是坦噶尼喀和桑给巴尔联合的产物。桑给巴尔原是非洲的一个独立的国家,1964年和坦噶尼喀并在一起,叫作坦桑尼亚。桑给巴尔由20多个小岛组成,以出产丁香闻名世界。桑尼巴尔岛据说是世界上最美的海岛之一,岛上景观特色和人文风格是非洲传统黑人文化、伊斯兰文化及印度文化的混合物,非常迷人。

从达市的海边就可以眺望桑给巴尔。在达市的时候,我好几次到了海边,也就是说,我好几次眺望了桑岛。

在Sea Cliff Hotel,正是好天气(我是2011年8月去的东非,正值旱季,天天都是好天气,凉爽晴朗)。Sea Cliff Hotel是达市最著名的海边五星级酒店,大堂的一面墙壁上挂满了来此下榻过的各国政要和明星歌星的照片。我瞄了一下。看到了安吉丽娜·朱莉、奥普拉以及日本皇太子德仁和太子妃稚子夫妇等等。Sea Cliff Hotel是崖壁类的海岸,没有沙滩,海水拍打着崖壁,激起一层一层雪白的浪花。在这层雪白的上下,是湛蓝的天空和湛蓝的海水,天空中有雪白的云和浪花呼应。实在是美得不行,另外加上凉爽的海风,让人陶醉不已。我们的领队李沛曾在坦桑待过好几年,她眺望着远处的桑岛,说,哎,这里真不算什么,桑島才真叫美呢。

在也是相当美丽的Golden Tulip Hotel和已经完工但还没能交付业主的Bahari Beach Hotel(这个酒店暂时交不出去了,因为业主是卡扎菲的三儿子萨阿迪),在海边的白沙滩上转了一圈后,太美的海景让人有点瘫软,于是就坐在沙滩上发呆。李沛指着对面的桑岛又说,桑岛的海滩那才叫美呢,达市这边真比不上;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反正呢,很多人都说,全世界最美的岛是桑给巴尔和马尔代夫。

被这样的被语言反复勾引后,在我短暂的坦桑之行中,桑岛成了一个相当强烈的念想。我了解了一下:桑给巴尔岛在历史上先后被葡萄牙人、阿拉伯人和英国人统治,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独立且并人坦桑尼亚后。实际上是一国两治,保持着高度自治,外国人进入桑给巴尔岛都要查看护照并登记入境信息。桑给巴尔岛的经济好于大陆,石头城里有着大量精美的阿拉伯风格的建筑,桑岛的海滩更是一绝。美不胜收……

在坦桑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们一行人到了达市海边的一个酒吧,“地中海”。是意大利人开的。酒吧就建在海边的沙地上,桌椅都是用船帮船板等改制的,仿佛浸透了海水的味道。黑色的海浪在不远处起伏。发出低低的呻吟。酒吧光线很暗,照明用的灯都是仿制的早期的煤气灯的样式,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数的白纱幔帐在海风中飘荡着……这是一个气息特别迷幻的酒吧,把我一下子给击中了。我真有点恍惚了,突然有点前世的感觉。就在这时,李沛又指着对面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桑岛说,哎,这次去不了,好可惜啊。桑岛那边的酒吧更美……

回国后没几天,看到一则新闻,9月9日晚上,一艘往返于达市和桑岛之间的额定600多人的渡轮,因为超载倾覆。有300多人遇难。在这个每天都充斥着灾难消息的时代,这则新闻以前在我也就是一掠而过,现在,它定格在我面前。我突然有一种别样的难过。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去东非,如果还去的话,那一定是因为要去桑岛。

从达市飞往阿鲁沙

2011年8月的一天,我和同行友人从达累斯萨拉姆市飞往坦桑尼亚的北部行政首府阿鲁沙。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在达累斯萨拉姆待了七八天了,惊奇已过,疲倦随之而来。作为坦桑尼亚的首都和第一大城市,一个发展中的大城市,达市有着一些跟世界上其他城市面貌类似的现代化的区域,也有殖民时代留下的怀旧气息浓厚的老式建筑。还有好些居住环境让人不忍目睹的贫民区。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街上也是意料之中的乱糟糟的模样,路不宽,车很多,大多都是日产车,据说这里是日产二手车最大的倾销地。路窄车多。于是堵车严重,停滞的车流之中,穿梭着许多小贩,拿着T恤、地图、CD封面、画报、瓶装水等各种玩意给车主们推销。也没见这些小贩背个包什么的,就手里能拿的几样东西。我猜他们是顺手批发几样东西,卖完了事,一天吃饭喝酒的钱就够了。听在坦桑尼亚的中国商人讲,不能给黑人雇工发月薪,只能发周薪。如果不是每天发薪太麻烦,对他们好的话。最好就是当天结账发薪。很多黑人天生没有细水长流这个概念,当然也没有储蓄这个概念,连月光族都不是,都是周光族、日光族。这个呢。放在当代社会的财务理念里说当然是很糟糕的事情,但换一个角度来说,非洲黑人似乎可以说有一种天生旷达的气息,天养活人,顺其自然,从生存哲学上讲是蛮高超的境界呢。

黑人天生的运动协调性好,跟跳舞似的,一下蹦到这里,一下又蹦到那里,在车流中扑来荡去,满面笑容,很欢乐的样子。这倒是达市堵车过程巾的一个乐趣,挺好看。我想起我在成都郊外遇到的那些车流中的小贩,一般来说,这些小贩不能在市区街道穿梭,城管要驱逐的,他们多在三环路以外,红灯前停一溜车,他们就从路边走过来做小买卖。有一个中年妇人,又黑又瘦,但面容淡定神情泰然,她在我进出主城区的天府大道上已经出没十年了,只卖两样东西,一是黄果兰花串,一是驾驶证外壳。每次我看到她就想,她为什么不开发点其他的小商品呢?两个原因吧,一是顾客不需要,停在路上的这些顾客只需要那两样东西;再就是这两样东西足够她谋生糊口了,她欲望不高,不需要扩大经营规模。每次我看到她就想,人若只想简单地活着,也是挺简单的事情。跟黑人不一样的是,她斜挎了一个大包,估计里面是她的货品。中国人毕竟是勤劳肯干的。

在飞阿鲁沙的一个小时的航程中,我们看到了乞力马扎罗雪山在云端之上的峰顶。乞力马扎罗峰顶平时基本上被云雾遮挡着,鲜有露面的时候,在地面看到的机会很少。据说这是很难得的,按非洲的风俗,看到的人很有福。这个时候,自然会想起海明威的那篇著名的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他们不是往阿鲁沙方向飞,而是转向左方,很显然,他揣想他们的燃料足够了,往下看,他见到一片像筛子里筛落下来的粉红色的云,正掠过大地,从空中看去,却像是突然出现的暴风雪的第一阵飞雷,他知道那是蝗虫从南方飞来了。接着他们爬高,似乎他们是往东方飞。接着天色晦暗,他们碰上了一场暴风雨,大雨如注,仿佛像穿过一道瀑布似的,接着他们穿出水帘,康普顿转过头来,咧嘴笑着,一面用手指着,于是在前方,极目所见,他看到,像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自得令人不能置信。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形的山巅。于是我明白,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

我在飞机上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方形的雪白的巨大的峰顶,腰间缠绕着白色的云裙。乞力马扎罗的峰顶从云中冒出来的那一刻,机舱内一片欢腾。我发现,我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风景本身带来的感觉,而是海明威的小说。在我,是有这个问题。那就是没有经过文字梳理过的自然景象。在我就有点隔膜,而一个地方,无论多么遥远和荒凉,只要从文字的浸泡中拎出来,它们就有了湿润美妙的气息。非洲之行,有两个人的文字是穿透了并掌控了我的,我在这两个人的文字中埋下头又抬起头,嘀嘀咕咕,东张西望。这两个人都是我青春期阅读中的重头人物。一个是海明威,一个卡伦·布里克森。我是一个文字控,或者说是一个书呆子,真是这样的。

肯尼亚的心水之地

去东非,肯尼亚是一定要去的:去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是一定会去的;去内罗毕,有一个地方,不见得人人感兴趣,但我非常感兴趣,很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就是丹麦女作家卡伦·布里克森的故居。2011年8月,我去了一趟东非,在几个国家转悠了20天。到了内罗毕的第二天,就去了卡伦故居。如愿以偿。

卡伦·布里克森,自传体小说《走出非洲》的作者。海明威当年在诺奖的领奖台上说,这个奖,应该颁给“伊萨克·狄内森”。伊萨克·狄内森就是卡伦的笔名。那个年代,跟“乔治·桑”一样,为了在图书市场上把书卖出去,女作家常常得取个男性化的笔名,卡伦也是如此。海明威对卡伦的敬仰,一方面源于对她作品的欣赏,早在《走出非洲》之前,卡伦就有《七个奇幻故事》之类的以非洲为背景的作品发表出版,恰逢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西方对于非洲的猎奇热,于是名噪一时;另一方面,海明威跟卡伦的私交很好。在非洲期间,他跟卡伦以及其丈夫布罗尔男爵、情人丹尼斯都有密切的交往。

1985年,根据《走出非洲》改编的同名电影公映,由梅丽尔·斯特里普和罗伯特·雷德福主演。这部电影得了奥斯卡一堆奖,成为全球文艺女人的一部宝典之作和情结之作,从而也将卡伦·布里克森从文学爱好者的关注范围带人了公众关注的范围。肯尼亚是东非最好的旅游国家,自然会借力这部电影,他们把原有的卡伦故居弄成了博物馆,“KAREN BLIXEN MUSEUM”,让它成为内罗毕一处重要的人文景点。

卡伦故居在内罗毕的郊区。这个区因她的盛名,叫卡伦区。这是一座占地面积相当广阔的庄园,偌大的草坪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丛和次生树林,草坪中间,是一栋看上去相对来说娇小紧凑的平房宅子。里面大概有七八个房间,分别有餐厅、书房、起居室和卡伦夫妇各自的卧室。厨房位于旁边的偏房里,与主宅之间由短廊联通。就是这所房子,当年是英美各路前往非洲参加“萨伐旅”(sa-fari。豪华狩猎旅行)的上层冒险人士们经常造访的地方,威尔士亲王曾经在这里出席过卡伦主持的家宴,介绍人就是与威尔士亲王私交甚笃的丹尼斯。

我在卡伦故居后门的那张石凳上坐了好一会儿。据说,从这里可以眺望丹尼斯飞机失事的那個山坡。她经常坐在这里抽烟,眺望着那个永失挚爱的地方。终于,她受不了这个伤心地,受不了非洲了,于是黯然转身,走出非洲。看一些资料考证说,1931年丹尼斯飞机失事时,其时与卡伦的关系已经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卡伦与丈夫布罗尔男爵离婚后,在当地社交圈里的处境相当尴尬。而交往了十几年的情人丹尼斯又不愿与她结婚,让卡伦相当郁闷。其时,咖啡农场生意破落,难以为继,加上情感上又无法落脚生根,卡伦已经决意离开非洲,就在这个时候,丹尼斯飞机失事魂归蓝天。这段爱情可以说是被丹尼斯的死亡拯救了定格了。丹尼斯去世后几个月,卡伦回到丹麦,在痛苦和思念中写下了传世之作《走出非洲》。

以前看卡伦的生平,知道她出生在丹麦的贵族家庭,从小就喜欢音乐绘画。这次在卡伦故居,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画。两张画,都是人物肖像油画,看得出来卡伦受过相当良好的绘画训练,色调沉稳,笔触老练且优雅。

特别有意思的是了解到这两幅肖像画背后的故事。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一个黑人女仆,一个是她的黑人男仆的儿子。这个女仆很小就跟着她,卡伦欣赏她的美丽和可爱,不仅为她作画,还在这个女仆出嫁的时候像母亲一样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男孩子的故事更传奇,这个男仆的儿子从小跟随父亲生活在卡伦的庄园里,因天资聪颖品性纯良,深得卡伦的宠爱;卡伦送他上学,让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这个人长大以后,离开肯尼亚到了索马里,成为索马里的第一位黑人法官;1984年,在《走出非洲》那部电影全球公映之前,他因部族纷乱意外丧命。

肯尼亚相当珍爱卡伦故居这处宝地,既是维护历史传统,又是维护旅游资源。整个故居非常干净且幽静,房间里的家具家什都是文物,游客进入室内参观是不能拍照的。按说,卡伦是肯尼亚被殖民历史上白人统治阶层中的一位人物,是一个需要掩盖和回避的人物(这是我们都很熟悉的一种历史观和思维方式),但因其经营咖啡农场,对当地经济发展有过贡献,又与众多黑人雇工关系良好,所以,肯尼亚把她当成自己的一个重要历史人物加以隆重纪念。肯尼亚对待历史的这份大气和客观让我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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