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王 （上）

李非鑫

（作者：山东省蒙阴县第一中学学生）

1

巴加尼没精打采地在水边走着，长长的虎尾拖到地上。蓝衣的、绿衣的孔雀在远处闲步，姿态优雅。如果是前几天，巴加尼可能会吓一吓他们，可现在，她早已失去了兴趣。

这是巴加尼来到萨利斯卡森林的第四天，她还是有些胆怯与茫然。这里的景象、气味和声音都很陌生。叶猴在树枝间聒噪不已，孔雀嘶哑的鸣叫如影随形，而生就一副好嗓门的青蛙则在泥塘里跳跃和唱歌，一个个看上去肥嘟嘟的。

巴加尼饥肠辘辘，很想饱餐一顿。

她走到干燥的树丛旁，抬起头用鼻息来捕捉着风里的信息。不一会儿，大眼睛倏地亮了，一阵西风吹过，带来了鹿群的气味。

巴加尼在下风口一簇稀疏的灌木丛里伏下来。

她伸出粉红的舌头仔细舔舐两只前掌，尖爪隐藏在掌间。每当准备捕猎时，她都会仔细清洁前掌，就像武士出征前擦拭长刀一样。

日影西斜。对面林子传来了窸窣的响动。

鹿！巴加尼竖起耳朵聆听。凌乱的蹄音，小鹿稚嫩的鸣叫，雄鹿粗重的呼吸，鹿角碰撞着枝叶……鹿群的气味更让巴加尼垂涎三尺，她压低了身子，绕到矮树丛的另一边。在那里，她挑中了自己的“晚餐”。

她试探着迈出一只前爪，向草地上探出，半天才踩实。后腿跟上，又迈另一只后爪，接着再迈……

不！水鹿看过来了！巴加尼的动作僵在那儿不敢动。水鹿警觉地扭过头，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继续享受美味的嫩树叶。

巴加尼在树丛间潜行，她离“晚餐”只有十几米远了。

近些，再近些！巴加尼心里激动呼喊着。微微颤抖的虎尾暴露了她内心焦灼的渴望。她几乎一步一停，虎眼直勾勾地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但那头水鹿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四条腿猛地一抽，逃向巴加尼意想不到的方向。巴加尼见状赶紧扑了出去，但是水鹿已经跑远了。

今晚，她只能继续饿肚子。

2

夜色把萨利斯卡森林严严实实地围起来。

然而，夜晚的森林并不平静，水鹿窸窸窣窣地走动，三三两两的箭猪从树下跑过，鬣狗鬼鬼祟祟地摸出老巢，花豹的身影一闪即逝。

拉乔尔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向钟爱的小水塘走去。几天前他来到这儿，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小水塘，只因为里头没有蟾蜍。

清凉的水让拉乔尔的睡意一扫而空。他在水塘边盘桓。单调的蛙声，树叶沙沙声，蚊虫嗡嗡声……他的耳朵动了动，水塘对面有动物涉水而过。暖烘烘的夜风送来皮毛和粪便的味道，但拉乔尔不打算捕猎，他前天刚刚捕捉了一只小水鹿，没吃完的内脏还埋在树下。

夜还很长。拉乔尔决定在领地里巡视一番，他站起来，走入墨一样的夜森林。

不远的村落。一堆堆干草被叉上了房顶，墙上涂抹了今年的新泥。畜栏被加固，食槽里装满了草料和清水。

当村民们归家的时候，拉乔尔正在西山坡上散步。

拉乔尔是第一次听见拖拉机的声音，比最聒噪的叶猴还聒噪。他在西坡上看得清楚，黄土路上一个接一个的四轮怪物摇摇晃晃跑过，扬起的尘土里，黑色的牛群紧跟其后。森林里的气味掺杂其他刺鼻的气味一起顺着山风涌过来，他厌恶地转身走开。

在森林遥远的另一边，鸟群轰然惊起。

巴加尼埋伏，潜行，蹲守，弓背，闪电般暴起，风一样奔袭，金色的兽王张牙舞爪地咆哮着，宣泄着多日来的抑郁。

巴加尼终于捕到了她来萨利斯卡的第一个猎物。那是一头因为贪吃而掉队的小水鹿。

巴加尼曾经又胆怯又恼火，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无法捕猎。这里虽好，却不是她的森林。她无法像以前一样镇定地埋伏、袭击，连叶猴和孔雀都和她作对，给猎物通风报信。但现在她已经熟悉了这里，懂得了避开猴子与鸟。局势重又回到她的掌握之中。

萨利斯卡已经太久没有老虎了，以至于水鹿个个膘肥体壮，胆子也肥了起来。

小水鹿的喉咙里鲜血如泉汩汩涌出，腿抽搐着，不远处，它的同类正惊惶狂奔。

巴加尼细细舔舐着猎物的喉咙，腥甜的血味在舌尖化开—那是她熟悉的味道，死亡与恐惧的味道。琥珀似的眼睛里暴露着凶光。她让他们重新想起害怕的感觉—那是基因里延续亿万年的恐惧，跨越时空与个体。

3

天气越来越凉爽，爱散步的拉乔尔也走得越来越远。他四处留下气味标记，也时常吼叫，隐隐期许一场美好的邂逅。

萨利斯卡的清晨变得很美。乳白色的雾气从夜晚的怀里飘出来，在山谷里流淌，在林海上空浮动，在林间空地上盘桓，将树梢间透过的第一缕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圈。

拉乔尔喜欢在这时候走在黄土大道上，视线可以落在很远的地方。而且，温暖的黄土托着脚掌，林风在身侧流动，把水汽挂在毛尖，通身变得自然洒脱。

拉乔尔顺着黄土路走得很远，现在他能频繁遇到巴加尼的气味标记。

风带来鹿群的气味，猎杀并不难，拉乔尔干净利落地咬死了一头水鹿。虽然这不是他的领地，应当隐蔽行踪，但他并无此意，吃剩的残骸随意丢在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

巴加尼循着血味走到湖畔。她察觉到，这里刚刚有过一场猎杀。

是谁，大胆进入我的领地，偷取我的猎物？

鳄鱼？花豹？不是。巴加尼发现了虎的气味，她眯起琥珀双眸，背也微微拱起。

巴加尼注意到这是雄虎的气息，虽然不知敌友，但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就如同雨后的泥土，闭上眼睛深呼吸上一大口，从头顶直到脚尖浑身上下一派舒畅。

她毫不犹豫地追踪着闯入者的气味，穿过森林来到黄土大道。这里已经是她领地的边缘。就在巴加尼停下脚步，犹疑不定时，她看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拉乔尔悠闲地侧躺在树荫里，风吹叶动，光影摇曳，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把温暖铺满黄土地，不知名的蚊虫在空气里嗡嗡作响。

巴加尼怦然心动。

她缓慢地迈步，每一步都充满着小心。而拉乔尔几乎一动不动，维持着侧卧的姿势，显得悠然轻松，但时不时微抬的头暴露了他的紧张。

有人说鹿天性温顺，温和友好，实则不然。公鹿之间的角斗凶猛而惨烈，他们用蹄子和鹿角攻击对方，落败的一方往往重伤甚至死亡。而对于虎狼之类，他们拥有可以轻易致对手于死地的爪牙，反而会格外谨慎而适度地处理彼此之间的矛盾。狼的内斗总是小心翼翼，如果认输，只要将脖颈露出，打斗会立刻停止。伸出柔软的脖颈，意味着臣服或友善。

巴加尼和拉乔尔都明白，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深处，所有的动物都在隐藏自己，在暗夜里潜行，彼此窥伺，各怀鬼胎。强者蠢蠢欲动，弱者瑟瑟发抖，每一个一晃而过的身影都可能带来危险。因为彼此间的信任是如此不堪摧折，才备加珍惜；拥有破坏一切的力量，才更懂得守护的温柔。

缓慢小心着，巴加尼终于走过黄土路，走到了拉乔尔身侧。

虎太强大了，即使同类也是致命威胁，更何况拉乔尔与巴加尼素未谋面。

在巨大的未知前，对于主动摆出不设防姿态的拉乔尔来说，他所冒的风险性命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