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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总设计师梁建英:我是高铁领域里的“女汉子”

2018-05-11欣悦

妇女生活 2018年5期
关键词:女汉子动车组列车

欣悦

高铁现在已成为中国名片,中国高铁行业的管理者和设计师,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在这个以男性为主的领域里,梁建英无疑格外引人注目。从2007年至今,她带领技术团队先后主持了十余项国家、中国铁路总公司重大项目的研制。她主持设计的CRH380A高速列车跑出了世界第一速,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邀请外国政要亲自乘坐CRH380A。她主持设计的国产复兴号列车,目前以每小时350公里的商业运营速度飞驶在京沪线上。在十余年研发高铁过程中,她付出的艰辛难以想象。而被同事称为“女汉子”的她,生活中却有着浓浓的“小女子”情怀……

主持设计的高铁跑出世界第一速

记者(以下简称记):早年您对火车的印象是怎样的?

梁建英(以下简称梁):我出生在东北吉林的一个小镇上,我家离火车站只有200多米。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去看火车。老式的蒸汽机车喷着浓烟,拖着一长溜车厢吭哧吭哧地驶过来,然后徐徐进站。因为是小站,旅客们三三两两地从简陋的旅客通道走出来。那时,我很羡慕坐火车的人。第一次跟着父母坐火车,我好奇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我觉得发明火车的人很伟大,没想到自己将来也会与火车打上交道。

记:看来火车带给您很多美好的回忆。

梁:其实也有痛苦的回忆。我大学是在上海读的,从老家吉林到上海要坐30多个小时的火车,而且每年春运,火车票都一票难求。有一年放寒假前,我和同学为买火车票,到车站彻夜排队,排到我时却被告知要坐的那趟车站票都卖完了。我只得先买到沈阳的票,到了沈阳再想办法买去吉林的车票。寒假开学后,同学们互相诉说着回家路途的艰难。有的同学说,火车上人太多,他一路上“金鸡独立”站了十多站。有的同学下车后才发现手表被挤丢了,有的同学买了座位票却挤不到自己要坐的车厢,站了很多站,快到目的地了才找到自己的座位。那时候,每个远行的游子回家过年,都有一肚子的心酸事。我常想,什么时候坐火车才能不这么痛苦呢?

记:列车设计是男性的领域,您上大学时就打算从事这项工作吗?

梁:从小我就很喜欢火车。1991年,高考报志愿我填了“上海铁道大学动力传动与控制系统”专业,入学后发现,全班100多人,女生不到10人。铁路系统女性管理者和设计师并不多见,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将来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1995年,我大学毕业分到了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当技术员,做基础的电气系统设计。实习期内,我进步很快,领导指令我带领十几个同事负责一个项目的运作。从那以后,我慢慢走上了高铁设计师之路。

记:这么多年,您都参与了哪些型号高铁的研制?

梁:近年来,我亲历了中国高速列车从“跟随”到“领跑”的飞跃发展。2007年,我主持研发时速200~250公里长编组座车(CRH2A)及卧铺动车组(CRH2E),突破了动车组编组形式、牵引制动性能及双弓受流等技术难题,提升了动车组的平稳性及乘坐舒适度,填补了世界高速动车组长编组卧铺领域的空白。2008年,我担任CRH380A新一代高速动车组主任设计师,设计的新一代高速动车组最高运营时速达380公里,是当时世界最高技术等级的高速动车组。2010年,我主持了原铁道部重大项目——更高速度等级试验列车(CRH380AM)的研制,创造了每小时605公里的实验室最高试验速度;2011~2014年,我主持完成国家“863”计划项目——基于永磁电机牵引系统动车组的研制,引领世界高速列车牵引传动技术的升级换代;2015年,我主持研制的CRA400AF复兴号中国标准动车组,实现了不同车辆平台的互联互通和部件互换,将成为中国高铁下一代主力车型,各项技术指标均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记:您在以男性为主导的高铁设计领域一枝独秀,是如何做到的?

梁:我经常对女同事说的一句话是:我们的肩膀或许并不强壮,但我们的智慧与毅力并不输旁人。正是女人的韧劲和细致,让我在男人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做技术工作最忌浮躁,CRH380A在试验阶段遇到了技术问题,我的几位同事试图通过调试软件来解决,但经过多次努力,也没能解决问题,有的人开始着急。我心里也急,但作为主任设计师,我得稳住大局。我平静地告诉大家:“别急,再来一遍!”工作中,我身上女性细致的一面起到了很大作用。有一次,我看到工程师冯永华工作手册上的一个转向架驱动装置,觉得其尺寸与另外一个型号的车使用的转向架驱动装置的尺寸是一样的,便提醒他做一下技术分析。冯永华半信半疑,经过仔細对比,发现数据果然是一样的。在大家的努力下,2010年12月3日,CRH380A在京沪高铁先导段跑出了每小时486.1公里的世界铁路试运营第一速!当时,技术团队成员分散在列车上各个定点区域做监测,大家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等到任务结束列车停下来,同事们才尽情地握手、拥抱庆祝。我表面虽然平静,但拿着步话机的手却出了汗,因为我比谁都紧张。

常年奔走在艰苦地区做试验

记:您长期奔走在高铁试验第一线,有过许多难忘的经历吧?

梁:在我们这个行业有这样一句话:高速列车是试验出来的。只有通过大量的科学试验,才能确定高速列车在高速条件下的各种动态指标和运行规律。我和团队成员经常在全国各地奔走试验,时而感受北国的严寒,时而体验南方的酷暑。2009年7月,我和团队成员在湖南进行牵引系统组合试验。正值高温季节,试验场所炎热潮湿,许多人身上都生了湿疹,吃住也很不习惯。几天下来,团队的人开玩笑说比吃减肥药瘦得还快。但困难没有让我和同事们退缩,在线路制动试验中,列车停在野外,路轨两侧没有站台,路面距离车门1.5米高。我下车到地面检查车轮时,由于连日劳累,突然感觉腰直不起来了。我艰难地从车下爬出来,在同事们的帮助下才回到车上。同事们劝我休息一下,但我坚持要看到试验结果。当时我僵硬地躺在床上,用电话与试验人员沟通,提出试验改进方案,直到试验出满意的数据才放心。

记:在高寒地区做试验,您体会也很深吧?

梁:是的。2014年,备受瞩目的兰新高铁CRH2G开通。路是我国西北高寒风沙区域修建的首条高速铁路,车是我率领团队专门研发的抗高寒、高温、高海拔、强风沙、强紫外线动车组。兰新铁路需穿过世界铁路风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百里风区,当地平均每年200多天风力超过8级,最高风力达到12级台风级别。我负责的动车组的试验,特意选在了百里风区条件最恶劣的时间段,在高达12级风的特殊环境下验证列车是否会出现倾斜。试验过程中,我一边采集数据,一边现场分析列车在此种情况下该停车还是该提速。那天,我不停地在车厢里来回走动,体验车辆的舒适度,一直坚守到次日凌晨3点。有段试验线路位于一处完全未整修路面的野外,路轨两侧都是沙土,跑一趟下来,车轮上布满了细小的沙粒。我和技术人员一起,每天晚上钻到车厢底下,仰着头清理沙粒,弄得头上脸上都是灰土。

記:据说您在国外坐火车有过晕车的经历,是真的吗?

梁:是真的。因为职业关系,我出差时喜欢乘坐火车,以考察所乘列车的速度及性能,尤其重视火车的稳定性。有一年我到瑞士出差,特意买了伯尔尼到日内瓦的火车票,然后体验了一把当地的火车。没想到,那列火车稳定性特别差,像船一样晃来晃去,我竟然被晃晕了,那种晕车的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我在主持设计高铁时,最看重列车的稳定性和舒适度。曾经有网友晒出在高铁上所做的两个试验,一个试验是把1元硬币立在桌子上,硬币稳稳地立着不倒。还有一个试验就是在桌子上放一满杯水,列车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杯子里的水一点也没有溢出来。这些都证明中国高铁的稳定性。2015年11月25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邀请来华出席第四次中国—中东欧国家领导人会晤的中东欧国家领导人一起乘坐中国高铁,李总理和贵宾们乘坐的就是CRH380A高速动车组。作为主设计师,我很自豪。

记:2017年9月,国产复兴号高速列车一亮相,就受到全世界的极大关注,您觉得受关注的原因主要有哪些?

梁:2017年9月21日,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国产复兴号“飞龙”列车,在京沪高速铁路上以350公里的运营时速正式发车运行,一亮相便受到了人们的极大关注。复兴号的头型设计不仅好看,而且很好地解决了空气阻力问题。当动车组在350公里时速高速运行时,90%的阻力来自于空气。为了降低空气阻力,攻克技术难题,我和研发团队共设计了46种头型概念方案,并通过大量的仿真计算、风洞试验,以及动模型试验,反复评估技术指标与文化特性,最终确定了“飞龙”方案。复兴号“飞龙”的车头曲面造型十分复杂,这中间需要80多块蒙皮拼接起来。这80多块蒙皮形状各异,拼接焊缝3000多条,焊缝总长度将近600米。

带领中国高铁“扬帆出海”

记:高铁作为中国的一张“金名片”已经扬帆出海,您亲历过不少激动人心的场景吧?

梁:1999年,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曾向斯里兰卡出口了第一批内燃机动车组,这是当时我国动车组出口海外最大的一笔订单,我作为电气系统的负责人亲自去交车。在斯里兰卡首都科特,站在天桥上俯身往下看,只见密密麻麻的动车组停满了泊车港,全都是中国制造,那一刻我内心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对我内心触动最大的是,泊车港不远处就是20世纪60年代老四方出的绿皮客车。那次的斯里兰卡之行,让我坚定了许身报国的理想。

记:咱们国家的高铁研发与国外有合作吗?

梁:有过合作。但在关键技术上,人家只告诉你如何去做,而不告诉你为什么那样做,这让我意识到“巨人”的肩膀不好蹭,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必须自己成为巨人。2014年,中德轨道交通技术联合研发中心开始筹建,我率领的中方团队和德方团队在共同研发、人员培养方面深入探讨,有时争得面红耳赤。谈判中,我始终强调,这是一次强强联合,不是一方依赖于另一方的合作。我让对方慢慢意识到,中方对所有的轨道产品都非常熟悉,而德方擅长非金属材料的应用,只有双方各展所长,才能共赢。为了让双方的合作不只是“一锤子买卖”,谈判进入僵局后,我就利用女性的灵巧和柔性,转变僵持的局面,最终促成双方达成共识。那段时间,为了既促成双方合作,又让中方能够掌握话语权,我在中德之间来回奔波。2014年底,在去德国再次洽谈合作事宜时,我竟然因为晕车,在火车上吐得一塌糊涂。晕车的原因就是我那段时间反复倒时差,身体透支严重。在我的努力下,历经两年多的时间,中德轨道技术联合研发中心终于成立。接下来,我带领团队先后建立了中泰、中德、中英轨道交通技术联合研发中心,让技术先行带动中国高铁“扬帆出海”,让全世界领略中国“智”造的魅力,助力习主席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

记:您在同事眼中是个“女汉子”,同时兼具“小女人”的情怀,能说说这方面的趣事吗?

梁:其实我骨子里是个小女人,喜欢一切美的东西。一次,我到同事办公室商量事情,看到他办公桌上的仙人球非常漂亮,便忍不住每天早上跑到他办公室观赏一会儿。后来我又央求同事帮我也栽了一盆,放在办公室细心侍弄。我工作时习惯泡一杯大枣茶,有位同事问我有什么讲究,我告诉他泡枣的秘密其实来自我婆婆的生活经验:每天3颗枣,青春永不老!平时,我也喜欢网上购物,看到女同事包包比较漂亮,我就问她在哪里买的。同事把链接发给我,我会立即下单。情人节的时候,先生给我送上一束玫瑰花,我心里就美得不行。

记:您工作这么忙,有时间照顾孩子吗?

梁:为了攻克一道道难关,“朝八晚九”的工作时间、没有节假日成为我和团队成员的生活常态。很多时候,我下班回家,女儿已经睡下;我早上往设计室赶时,女儿还没有起床。一次,我忽然接到女儿的电话,以为她有什么事情。没想到女儿对我说,她没别的事情,就是想让我陪她吃顿饭。这点小小的请求对于别人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可当时我却忙得没有时间。最让我愧疚的是,女儿6岁生日时,我本来想提前回家和她一起庆祝,可因为一个关键技术参数没有处理好,我和同事们集中攻关,把女儿的生日给忘了。当我回家的时候,才想起当天是女儿的生日。我到家时已经晚上10点多,女儿都睡熟了。婆婆说,女儿一直眼巴巴地盼着我归来,蛋糕也不让切,非得等我回来才行。实在等不到我,她困得不行,就趴在床上睡着了。看到女儿挂着泪痕的小脸,我愧疚得不行。如今,女儿已经初中毕业,没有我的照顾,她变得很独立,可我心里却有很多遗憾,因为我失去了陪伴女儿一起成长的机会。

记:女儿一定为有您这样优秀的妈妈感到自豪吧!

梁:孩子很理解我的工作。2007年12月,我和团队成功攻克了空气动力学、系统集成、车体、转向架等技术难关后,由中车四方股份有限公司自主研制的国内首列时速350公里动车组成功下线。我清楚地记得,一天晚上,3岁的女儿用稚嫩的童音指着电视上飞驰而过的列车喊道:“妈妈,你的车!”当时,我的心中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也有对女儿和家庭的愧疚。我能走到今天,是赶上了国家高速铁路事业发展的好时机,是机遇让我有了展示才华的舞台,是团队让我获得了攻坚克难的力量。我要感谢这个时代,也会继续努力使自己无愧于这个时代!

〔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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