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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10郭文岭
郭文岭,笔名宁雨,《当代人》杂志现任主编,河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先后被评为河北省优秀期刊编辑、河北省优秀宣传干部并受到记功奖励。个人作品曾获河北新闻奖一等奖、孙犁散文奖、蒲松龄散文奖、河北散文名作一等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女儿蓝》、长篇小说《天使不在线》。
我是2007年初来《当代人》编辑部工作的。当时,杂志刚改版,我在褚大伟主编、范国华副主编手下任编辑部主任。之前,干了20年报纸采编,做经济、社会新闻,改做综合文化艺术月刊,换了行当,换了身份,从行家里手变成一个两眼一抹黑的门外汉,内心不免惶恐。我抱定做学生的心态,向期刊前辈学习,向编辑部的同事们学习,向文联的老师们学习,向作者和读者学习,向书本和社会学习。在不断的学习中,让自己和刊物一起进步。
眨眼间10年过去,我从一任任老主编手里接棒,担任主编已两年余,心安处,唯有“尽心,尽力,尽责”而已。
10多年来,零零散散的编刊手记,记载了我作为一个编辑的成长点滴。感恩我亲爱的《当代人》,感恩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们。值此《当代人》出刊800期的光荣时刻,特辑录编刊手记中与作者交往的部分内容与大家分享。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编辑的成长是由作者成就的,一本刊物亦然。
韩羽来编辑部
2008.11.12
韩羽先生头上有好几顶帽子,比如著名画家、漫画家、作家。这几顶帽子,哪一顶都够一个痴心而始终不得要领的文人,羡慕一辈子。
见面之后,我终于知道,先生最离不开的帽子只有一顶——半旧的、有个小檐儿的呢子帽。帽不离头,即使进了温暖的房间。因为,它要遮掩点什么。遮掩什么呢?呵呵,在先生不经意间摘下帽子搔头皮的片刻,我看到了那被岁月磨亮的头顶。
他是来为我们的2009年第1期杂志送稿的。寒暄两句,便切入正题,指挥着随行的王东声在电脑上打开带来的光盘,把新创作的10幅红楼梦人物册页图片一一交代。因与褚大伟主编有师生之谊(或者先生天性率直),交代完图片,他就连自己设想的版式一并交代了。
交代完,又稳稳当当坐回沙发。这次,表情严肃,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一封信,蓝色钢笔水,手写的,一格一字,像他在漫画里的题款,似稚拙,实个性而俏皮。他就用这么样的字,极严肃地写了一封“打假信”。
“打假”缘起本刊2008年第10期“开卷”一幅署名韩羽的水墨漫画《韩信月下追萧何》插图。韩羽先生勘破,画是假的,是仿制,是赝品。他拿出那本《槐南杂记》,翻出自己的“真迹”,又打开刊了假画的杂志,一一对比。原来,线条、落款、印章,竟无一能乱真的!(从网上选图,危险四伏。韩羽先生“打假”,令我终身受益。)
严肃完了,先生从沙发上挪到了窗前的椅子上。似乎,这一挪,就是一个句号,爽利,就像他的水墨漫画,线条极简单,却言有尽而意无穷。
韩羽先生也办过杂志,是编辑家。今天谈兴浓,于是侃杂志。看我们的杂志,先生是极认真的,且过目不忘。特提到孙金韬的《重拾形神论》、闻章给李维学写的艺评《闲翁世界》,还有丑书现象。
写文章,韩羽极赞闻章。他说,大部分人写艺评,都是板着个脸。画画本不是什么正经事,你非把它说得那么正经,那能不难受吗?闻章不然,他的文章诙谐幽默,句句在是与不是之间,让人读着有意思。说得似乎对,又似乎不对,就是一种味道,招人想读。不像有的人,深倒是深,进去了出不来,浓得化不开。不过,做到闻章那样也不容易。写文章,写严肃了容易,写诙谐了难。
先生说难,自然是难。像先生,能想出“韩信月下追萧何”,让我打破脑袋,也还是拘泥着萧何月下追韩信。这就是境界的差别吧。
怪不得,80岁的韩羽先生戴着顶呢子帽不肯摘;年轻的我们,却总想着弄顶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帽子戴戴。看来,还是先别慌着弄什么帽子,还是看清楚了先生笔下韩信是如何追萧何的再说吧。连真假都不辨,诙谐幽默的智慧更从哪里来呢?
“印蜕”之事
2009.06.03
前几天审阅编辑送过来的稿子,有一篇关于书画作品用印的,用到一个专业名词“印锐”。根据上下文,应该是印章或印迹一类意思,但总归不放心。想想,还是请教一下行家,更妥当一些。
请教谁呢?省内篆刻家认识的有几个,都修炼很深。掂量再三最后拨了杜锡瑞先生的手机。杜锡瑞是中国书协篆刻委员会委员,刚卸任的河北省书协副主席,于篆刻、印钮巧雕、书法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是小郭吧?有什么指示啊!”没想到,数月未联系,锡瑞先生第一句就听出了我的声音,而且依然那么谦和风趣。
我说明请教“印锐”之事,他沉吟片刻,说:“印锐,没听说过这词啊!”我心想,坏了,这“印锐”一定有毛病,但还是老实告诉锡瑞先生,“我从网上查了,倒有这么用的,但不多。”
“是不是‘印蜕呀?印蜕一词是我们常用的。”
“蝉蜕的蜕么?”
“對。我现在在花鸟鱼虫市场,回家再帮你查下资料,查完立即给你回电话。”
锡瑞先生原来正忙他的事呢!我光顾请教“印锐”,居然连礼数也没讲。放下电话,心里惭愧着,再查“印蜕”,果真单列有词条,即图章蘸着印泥在纸上打印出来的图案,又叫印拓、印花。结合文章分析,“印锐”是“印蜕”之笔误。
事情到此,锡瑞先生不再电话,也算引导我把错挖出来了。这样的错误, 行外读者可能根本不会发现,行内人见了,却要笑话我们洋相。
下午两点,我刚到办公室,锡瑞先生的电话来了。“你们是两点半上班吧?”他劈头一问,一下把我闹蒙了,难道锡瑞先生要查岗么!
“哈哈,我晌午才回家,1点40就给你查完了。怕你中午休息,也没敢打电话。我躺了一会儿,心里挂着这事,也睡不着。看看两点了,才打你办公室。”一个“印蜕”,搞得锡瑞先生一中午没休息,还怕打扰我休息。
“太感谢您了!您连午休也耽误了,真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别耽误你出版就行。我还给篆刻家萧依打了个电话,跟他探讨一通呢。肯定是‘印蜕。我们都读过不少有关印章的书籍,‘印锐没见出处。”
五封约稿函
2009.06.03
“印蜕”一事,让我对艺术之外的杜锡瑞先生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更加充满敬意。由“印蜕”,我想起了另外一位大家——旭宇老师。
我与旭宇老师相熟,始于主持《当代人》杂志《旭宇艺术大讲堂》栏目。前些天,我们的《书画名家》栏目,想约一些在省外工作的河北籍书法家。于是,我找到他请求帮忙。旭宇老师,除担任河北省文联名誉主席、河北省书协主席外,还是中国书协副主席、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在文化艺术界有很多的朋友。
那天,正巧旭宇老师在办公室。不过,他很忙,手上打着一个电话,手机还响个不停,屋里又有人等待谈事。间隙,我说明来意。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说:“正好儿,明天我去合肥参加全国书协组织的会。你起草个正式的约稿函吧,盖上你们编辑部的章,我带到会上去。”
之后,旭宇老师提点了我一些书画栏目约稿函的技巧,并嘱我“抬头”别写,打印五份,他见机而填写。
“我明天上午9点还来机关处理点事情,下午就出发了。你就明天上午把约稿函交给我吧。”旭宇老师跟我敲定了交约稿函的时间。
第二天上午,我一上班就紧着处理编辑部的事务。知道旭宇老师约了很多人来谈工作,就想着稍晚再去找他。到9点40分,旭宇老师给我的办公室打来电话:“约稿函弄好了吧?我10点钟就离开办公室啦!”
我急忙从1楼跑上3楼。旭宇老师接过5封约稿函,并未急匆匆装进公文包,而是拿起一封,逐字逐句念起来。念到“约稿具体内容:作品图片5—10幅(电子版、像素不低于300kb)、评介文章1篇(2000字以)……”他顿住了。我一看,“(2000字以)”,漏了一个“内”字,马上脸红,不知所措起来。
见我窘迫,旭宇老师赶紧和蔼地说:“不算什么,我做编辑的时候,有些文字反复看,也免不了疏漏。”说着,他拿起笔,在五封信上一一加上一个“内”字。
后来,加上旭宇老师亲书“内”字的约稿函随他一起到了合肥,到了其他书家的手中,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出旭宇老师修改的手迹。
访民间学者田永翔
2009.08.06
7月22日,我们要去蔚县采访,顺访田永翔老师。
认识田永翔,缘于一本叫做《脚印》的书。去年深秋的一天,它从几百公里开外的蔚萝大地寄来我们编辑部,收件人的名字是主编大伟老师和我。《脚印》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本小32开本的册子,没有公开发行的书号,没有出版日期,更没有专业的版式设计,从封面到内页都素面朝天,像一个刚从田野中劳作归来的庄稼人。这么一本书,放在我那一摞包装豪华的书籍中间,如同那个庄稼人,脚上还粘着泥巴就突然到了一群衣冠楚楚的贵族中间。
或者是《脚印》的朴素劲儿吸引了我,拿到书的当天,我便速览了全书。速览中意外的收获是,其中有张薄薄的便笺,是作者田永翔写给我们的。寥寥数笔,大意是说,他是《当代人》月刊的老作者,偶然的机缘,见到了改版为文化艺术类刊物的杂志新面孔,很是高兴。因《脚印》是他几十年关注蔚县民间艺术的结晶,正与我们的办刊方向契合,所以寄来供参考。便笺上,留了他的家庭电话。另外,从《脚印》的自序,我了解到田永翔老师是一个被判“不治之症”赋闲在家的六旬老人。而1997年患病前,他曾用脚板丈量过古蔚州的大部分城镇和村堡,对古建筑、雕塑、民俗、传说、故事、社火活动、秧歌、晋剧等几十种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调查采风,特别是关于蔚县剪纸艺术的特点及传承人物的调查、研究,花费他几十年心血。
之后,田永翔老师成了我的铁杆作者。说铁杆,一是他非常讲信用,到了交稿时间,文稿和配图都会安安稳稳到达我的邮箱。二是他的文章不仅文字娴熟优美,图片妥帖丰富,而且内容扎实可靠,丰富厚重。田老师几乎足不能出户,又是如何做到这两点的呢?这当然主要得益于当年调查采风留下的详实资料,另外,还有他的小儿子田五五帮忙。
由作者和编者,进而成为“电话朋友”——其声相熟,未见其人也。从电话中得知,这几年,他还在整理出版有关蔚县剪纸艺术的图文书。这次去蔚县采访,我决定第一站就要拜访田永翔老师。临行,特地到超市买了一箱我家乡沧州的冬脆枣,表达一点心意。
田永翔的家,紧靠一段老城墙,大门和房子都是新的,与周围的老宅院有点不搭调。不大的小院,种满豆角、西葫芦、番茄还有一片月季花,只留下一条砖墁的甬道供人出入。屋子里的陈设,基本都是七八十年代的物件,西屋,一个小伙子正在电脑前上网,那电脑应该是近几年添置的。
进屋,田老师就脱下那双旧胶鞋到床上坐下。这一番接我们,一定早把他累坏了。沏茶、洗甜瓜,都是他老伴兒忙里忙外招呼我们。
田老师两手撑床那么坐着,似乎是一个惯常的姿势了。身边,是个洗得发白的黄书包,书包敞开着,里边有一摞旧本子。我想,田老师每天大概就是靠着这些本子的提示,来整理记忆写文章。他很关心我们的行程,对采访计划提了很多建议。谈话中,说起2003年8月在蔚县召开的全国民间剪纸抢救工作会议,说起蔚县剪纸老艺人王老赏,传承人高佃亮、焦氏兄弟,还有冯骥才和那篇“雪绒花”美文的由来,田永翔老师很是兴奋。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给我看,里边清晰地记录着蔚县剪纸的“谱系”和发展脉络。
在后来几天的采访中,不时有人提起田永翔的名字。有一块儿在机关工作过的人说,田永翔研究传统文化都成呆子了,没闹病的时候,整天背个破书包,骑辆破车子,到村子里瞎转悠。折腾了半天,那叫折腾了个啥,老婆没工作,屋里像个破烂市。一位乡干部比较坦诚:“田永翔很令人尊敬,但他的路谁也不愿走了。”
汉风的高度
2010.01.15
认识汉风先生,在2007年夏天。河北省文联在北戴河搞“一方水土”河北名家书画展,汉风应邀前往。他与我的老师大伟主编有同窗之谊,所以活动结束后搭伴乘火车返石,同行的还有我和另外两个小同事。一路上,大家一起说些家常话,开些小玩笑,一同吃面包、泡方便面、啃火腿肠,下火车前,互相留了名片。
汉风的供职单位是《乡音》杂志,与我们离得不远。他是省美协常务理事、艺术理论委员会主任,文联的书画活动每每少不了他。这样,打交道的机会就多起来。给我的印象,汉风先生没一点架子,见人总是微笑着,笑得很厚道、很真诚。后来,他托人给我送来一本书《生命存在与艺术存在》,我也没当真看,便放到了书架上。谁知这一放,竟失去了与一个思考的灵魂相悟的机会。也因此,我对汉风先生的认识,止于那一脸厚道、真诚的微笑。再后来,汉风为我们的《书画名家》专栏写过几篇艺术评论,他的文字,与其他人有着明显的表述语境上的不同和认知层面的不同,但我没再深想其他。
元旦前汉风先生又托人送来新出版的《汉风画集》,小四开,精装,近200頁,单从形式上就很厚重,我这样的小个儿女子,要两手抬着才不觉太沉。这厚重的大书,把我震住了。原来艺术理论大家、大写意国画大师,就在我的身边。
1月8日,《汉风画集》首发式在中山宾馆举行。河北画院院长张国钧主持,著名画家铁扬先生、李午申先生,书法家、河北省文联副主席潘学聪先生,著名诗人刘小放先生等重量级人物纷纷到场,回忆汉风艺术历程,评点河北艺坛“汉风现象”。从大家的评价、介绍中,脑海中汉风的形象深刻起来,亦高大起来。
汉风何许人也?他生在农村,小时患癫痫,一病八载,出身可谓寒微;书读保定工艺美校,学历真不算高;在《乡音》当美编多年,职位算不得显。就是这么一个汉风,在平淡的岁月里,攀越着哲学、美学、绘画一个个山峦,游走于理论思考与创作实践之间。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得那么远,站得那么高,需我等仰视了。回望他的《中国画》系列电视教学片,他的《燕赵文艺史话·美术卷》,他的《生命存在与艺术存在》,他在大写意山水、花鸟中对大美、壮美的追寻,对地域精神与人类精神的书写,怎不令人敬服。
而汉风,你若见他,也还是一脸厚道、真诚的微笑。那个大写的形象,被他藏到了微笑之后。
张海江不是个老学究
2010.01.24
同事带来了一位高个子小伙并介绍说,这是武安磁山博物馆研究员,叫张海江。张海江是来送稿子的,想见见我这个《当代人》杂志的“领导”,一了一直以来的困惑。“真没想到,你的名字那么男人,实际却是这样,穿得这么一般,这么朴素。”他开腔第一句话如是说。我知道,他还没说出的话是,看起来这么不起眼,让人失望。
坐下来聊天,我发现他对文化遗产保护很执着,一路滔滔不绝,都离不开他的磁山。张海江本读财会专业,却很早就转行到了磁山遗址工作。他说,国家文物局、省文物局、各大媒体都是他经常出入的地方。他说,干文保很清苦,可他愿意。
清苦,可以想见。细打量,他那张饱受风吹日晒的脸,跟他的声音,跟他的年龄相比真的很苍老。当然,我也认为,张海江不是一个老学究,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狡黠、世故,或者睿智、旷达。
我跟他讨论了有关遗产的保护标准问题、地方割据问题,还有保护与赚钱的关系问题等。而没有遵一般的待客之道,把磁山博物馆恭维一番。我知道,峰峰、磁县和武安,都在开发磁山文化,不同名目的博物馆已经不止一处。
张海江说,他上午到过省文物局,想把磁山遗址出土文物“借调”回乡。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它们在通过鉴定之后就藏诸文保所的地下仓库,重归于无迹了。我心里有些酸楚。磁山,中华文明的摇篮。磁山的名字,多少次在那些显赫的场合被显赫地提起。
送张海江,他又一次恭维我的朴素、我的所谓学养见识。他说,从火车站见你这么个人,谁知道有这么大的学问。这再次让我觉得他在多少年的东奔西走中,素朴的本质里多少掺和了狡黠。真有学问的,是张海江自己。但从火车站见他这么个人,我还真不好辨识其身份,他更像一个朴素的打工返乡人。为磁山,感谢张海江。
猛志固常在
2015.11.09
2015年11月3日上午,去家里拜望徐光耀老。同行的,还有草漭老师和编辑部主任刘贤。
敲门。开门的是徐老的夫人申芸老师。“徐光耀!”她叫着他的名字。他应声而出,已经穿戴整齐,要外出的样子。多少年,一直是这样叫着的吧,从1948年宣化初遇,到朝鲜战场上绚烂的爱情花,到下放保定,到晚岁的闷庐。他们的爱,盛放在《徐光耀日记》里,盛放在寻常或不寻常的日子,也盛放在这习惯的呼唤里。
2016年第1期《当代人》杂志,要刊登一个关于徐老的专题。主打文章,是请闻章老师写的,徐老已经看过。与徐老见面,先汇报杂志要改版事宜。当下刊物不好办,一帮后生晚辈偏要拼一拼,奋发图强,铸百年老刊梦想。徐老眼神中,满是欢喜。他说,闻章的文写得很好。
徐老1958年写《小兵张嘎》,首发于1961年11、12期《河北文学》(《当代人》杂志前身)合刊号。后来,徐老在文联工作,做党组书记、主席,领导着我们杂志。2011年,闻章老师写《小兵张嘎之父——徐光耀心灵档案》。今天,我们请闻章老师为《当代人》杂志的读者写徐老。我对徐老说,这一晃,“小兵张嘎”都55岁了,如果小说发表算是人物落生。徐老颔首微笑,说:“是,55岁了。”55岁,刊物、作者、人物,冥冥中的缘。
徐老说:“你们来,是要照相,是吧?”草漭老师的相机早已等不及,徐老一发话,咔咔咔,不大工夫就按了200多次快门。我也掏出相机。徐老说:“你也照相?”草漭说:“我们都是文字编辑,照相是业余。”我和刘贤主要跟徐老谈话,草漭主要照相,谈得随性,照得自由。
草漭先生请徐老签名。我的笔记本也在包里候着呢。徐老为我题,“猛志固常在 徐光耀”。写完,说:“你是女同志,我给你写这几个硬氣的字。”接过笔记本,盯着筋强骨健的八个字,一时眼里含了泪,满心欢喜。
也是缘。《山海经》请来家中多日,上个月刚读。“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这句话,在《海外西经》。陶潜诗“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用典于此。读经的夜晚,那个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的神人,也让我泪光点点。现在,八个劲健的硬笔字落在我的笔记本之上。如此,刑天、陶潜、徐光耀和我,本无交集的几个人,似乎在这一瞬间便建立了一种精神上的沟通。
我喜爱那些中国古代神话人物,比如刑天,比如夸父。那份不服输、不妥协,有着浓浓的悲情色彩,每读他们,都触摸到深深的生命痛感。徐老,也是不服输、不妥协,不与命途妥协,不向自己妥协。在我看来,他却比夸父、刑天睿智、豁达,所以他的不妥协、不服输,总是指向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新生,开出崖上的花(《小兵张嘎》),并且在古稀之年再繁新枝(《昨夜西风凋碧树》)。他经历人间炼狱,宠辱不惊。正如铁凝所言,“如果说,变美是痛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徐光耀以他90年代以来的写作展示了这样的境界。怀抱着不死的文学之心,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大地、苍生俯下身去。”因了苍生的底色,文学的徐光耀,不仅可敬,而且可爱。
我无刑天的干戚,也无夸父之杖。只在生命的旅途,在文学的命途,一路趔趄而行。但我愿意像徐老一样,一次又一次将整个身心扑向大地、扑向苍生。
又记:
2015年11月6日中午,初雪骤然停歇,空气清朗。收到徐光耀老来信。内中,是他为《当代人》杂志的题字——“圆百年老刊之梦 九十老翁徐光耀”。
拜访闻章先生
2016.02.15
今天是丙申正月初八,上午去闻章工作室欢喜地做客并约稿,同行的有草漭老师、刘贤、刘亚荣。
学佛
我问闻章先生何时与佛结缘?他说,很早就读佛经,2005年皈依。原来读经,只是当知识读、当学问读,老觉得自己不行,离佛甚远。先得把自己的旁枝歪杈都打掉。其实,一棵树长到森林里,自然长成直的,顶天立地的树。你远远地躲着,嫌自己毛病多,反倒非长成一棵歪脖树。你读书,在大学读三年,跟自己读三年,是不一样的。读大学,读的是环境。
学佛,是为的自在。做减法,会放下,就自在。你雕刻一尊佛,把多余的雕下去,剩下的就是佛。我们所有的,比佛多,多的是烦恼、欲望、贪念。每个人身上都有佛,人人是佛。
学佛学到一把尺子,拿着尺子到处去量别人,这个也不对,那个也不好。学到的不是佛,是累。
学佛让人生找到方向。水归大海,是方向。有了方向,是滔滔大水还是涓涓细流都没什么分别。水没有方向,任着性子四处漫溢,再大的水,也成不了气候。人和水一样,有了方向,就不会跟着情绪走,而是跟着情怀走。水有界,人有戒。有了戒,只做对的。
爱
闻章先生说,他非常感谢他的老师。那时,七十年代,还是个小孩儿,上学也没读多少书,在沧县一个厂子里上班。闲着没事儿,满世界买书看。书,也就是马列著作、鲁迅杂文,后来有《艳阳天》。读着,读着,就想写。县文化馆办个创作班,班里清一色小孩儿,都没读过多少书,也不会写。老师是大学生,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过记者,下放的,县里安排他当创作组组长,教我们。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子女,满眼的喜欢。其实他什么也没教我们,就是鼓励,欣赏,在他眼里我们人人都是大作家。请他改稿子,不厌其烦,拿去,当下就改,一遍一遍改,一点一点给你挑毛病,直到你不好意思再拿去了,算拉倒。当年教的学生,不少人超过了他,终身以侍弄文字为业。老师现在90岁了,我们几个同学去看他,特别高兴。想想,他并不懂文学,他给我们的,只有一个“爱”字。
吃饭 走路
闻章先生说,他60岁才学会吃饭、走路。
会吃饭,半碗就能饱。
(有人说您一天只吃一顿饭?)
我该吃吃,该喝喝。僧人过午不食。我不是,我是晚上不吃饭,不饿。人的需要是非常有限的。有的人吃饭,吃的是欲望。吃饭的时候,心思在别的地方,不在饭上,不知道饥饱。多吃多占了,就囤积在身体里,闹毛病。
半碗饭,你慢慢吃,会吃得非常香,非常饱。
我现在1小时走15里地,一点不累。走路的时候,要心神合一。不能老想着目标,心跑到身体前边,那样会很累。身体和心在一起,就不累。
编辑: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