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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量生产的深圳“新校园”

2018-05-10刘畅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9期
关键词:教室校园学校

刘畅

1.人民小学效果图〔直向和筑设计咨询(北京)有限公司〕。2.红岭中学园岭校区效果图(深圳汤桦建筑设计事务所有限公司)

从班级到“小社会”

“你都不用进学校,就知道里面什么样。进门一个小庭院,然后上两级台阶,两边分别是两栋楼,之后是天井,后面是操场。房子上镶着马赛克,跟农民房一样。”前深圳教育局副局长、红岭教育集团校长张健向我讲起上世纪90年代学校的样子。

张健的茶几上放着一摞学校建筑图纸。他所在的红岭中学高中部依山而建,来者穿过一个涵洞,校园豁然开朗。风帆状棚顶的映衬下,学校如绿浪里的红帆船,里面有運动场和游泳池。他喜欢到办公室外的走廊边,看看自己改造学校的成果。以前广场上的地面铺着细碎的瓷砖,又被梁分成三大块,像紧促的通道。而自从把瓷砖换成方石块,把梁打掉,一个宽阔的广场舒展在眼前,老师喜欢在此打太极,学生也愿意驻足。然而,这样的学校在他看来,仍是旧有模式的小修小补,不足以适应未来教育的趋势。

“像这所学校,虽然21世纪初改建过,但目前每个班仍依次排开,教室里学生排排坐,这是工业化模式的产物。”张健告诉我,这种模式自1949年以来逐渐形成,为的是满足教育普及的需求。“以班级为单位,一个老师一下教五六十人,教学有了规模。但这样的模式只能采取学科教学的方式,以考试为导向,学生的学习异化成应试的刷题。”

这似乎已是老生常谈,但学校不就是上课的地方,还要怎么建?我来到他管辖的红岭中学石厦校区,对他的质疑一探究竟。初二(3)班的语文老师王曼带我在学校里转悠。这个藏在闹市里的初中学校,三栋四层的小楼自南至北依次排列,由一个长廊从中间连起,像“王”字。三个年级的班级教室码在每个“横”里,棕榈树和竹林插在“横”与“竖”之间。

我们上到二层,南侧走廊和教室间伸展出一个平台,仿佛置身棕榈树林的半空。王曼告诉我,她之前举办了个朗诵比赛,学生们三三两两到那里练习,读书声此起彼伏。“可时间稍长,楼上的老师就会找我,说影响了他的学生。”即便不与别的年级冲突,开展丰富的语文课程也会受限。王曼曾组织班级之间的诗歌背诵比赛。“3班派五六个学生到其他班展示,3班的其他学生就只能挤在窗户外看,一个教室盛不下那么多学生。”固定班级的教学方式一经打破,教学需求与学校建筑间的矛盾便显现出来。

“在如今工业化升级的时代,人工智能将取代许多重复性工作,社会需要有情感、有创造力的人才。”张健说,“为满足未来需求,中高考模式也随之转变,高考由文理分科转为‘六选三的模式,之后更会变成高考成绩占60%、高校自主招生占30%、学校推荐占10%的模式,以推动灵活的教学方式和更多选修课时。教室要相应地从80平方米扩到100~120平方米。一个班级将变成一个交流互动的小社会。”

3.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朱荣远(左一)和其他评委在会场察看建筑模型

因教学将以课程为中心,学生走班上课,张健把校园中的人流和交通视作重中之重。到别的学校考察时,洛杉矶的一所高中令他印象深刻。“那所学校在各功能区之间,留下一个巨大空间。学校把装学习用品的柜子放在那里,每个学生下课后都去那里取书。于是,那里成为交通枢纽。不仅如此,他们放很多椅子在那儿,供学生中午吃饭用,学生有许多机会在此相识。”

他希望把这样的设计带进自己的校园。在设计一所小学时,由深圳规土委福田管理局牵头组织的工作坊令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我看重学校的立体交通,和工作坊的建筑师交流时,他们在建筑的两面和楼层间设计了丰富的通道。”张健自己也参与其中,他在一层和地下一层之间的楼梯旁布置了一个滑梯。“我想奖励表现好的孩子滑滑梯下楼,让孩子们在学习中获得快乐。”

然而,批量建造满足未来教育需求的中小学校,却非一个工作坊力所能及。深圳规土委福田管理局牵头举办8所中小学和1所幼儿园的“福田新校园行动”,试图在制度上有所突破。

“新校园”之争

“这里怎么能建学校?”联展的评委们来到即将兴建的人民小学校址实地考察。它是社区中的一处荒地,长满参天大树,像一个充满野趣的森林。评委们在现场不断反问:“建个公园不好吗?”

“各位,地肯定不能换了,就请大家看看哪个方案能保住更多树吧。”在联展的第二次评审会议会场,设计坊和联展的主要发起人深圳规土委福田管理局副局长周红玫把评委们拉回现实。

周红玫告诉我,举办联展是借鉴1927年在德国斯图加特举办的威森霍夫集合住宅展。“一战”结束后,城市居民住宅紧张,为建造经济舒适的住宅,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邀请了17位现代建筑师,运用当时最新的材料和技术,在短时间内,以低廉的价格为斯图加特设计、建设了33栋集合住宅。标准化、工业化的现代主义建筑以集群的形态呈现在世人面前,现代主义居住理念由此走向世界。

这次的“新校园行动”,“新”在何处?周红玫说,就在于富于个性的建筑风格和更加公允的遴选机制。她想用9所学校的群体效应,来撬动这一变革。“一个学校的改扩建难成规模,只有批量生产才能产生气候。”据她介绍,去年仅深圳福田区拟申报新建和扩建中小学便有38所,背后的需求巨大。“深圳教育需求增长迅速,全市的中学均缺编,土地资源又稀缺,大部分拟扩建的学校平均用地比香港还低,不得不兴建高密度的校园。”

福田中学效果图(北京临界空间建筑设计咨询有限公司)

“教室日照不能低于两小时,中学教室高度不能低于3.8米,36个班的高中要至少建造普通教室1.1537万平方米。类似指标在中小学的建筑设计规范和标准中已规定好。设计校园的建筑师们告诉我,建学校按那些指标一算就完事了,完全成了模式化的工作。”周红玫说,按正常流程,学校向教育局上报任务书,相关部门招标代建公司和建筑设计单位,设计方案出台后交规土委审批,合格后方可建造。

原本,周红玫只负责审批,但她难以忍受修改后仍不尽人意的方案,决定打破原有招投标模式,采取策展人制,邀请业内知名的建筑师和规划师担任联合策展人和评委,公开评选。自2018年初发布公告后,两个多月内共有海内外89家设计机构参与。

“一般在国内,知名建筑师看不上学校这种小项目,因为评选流程缺乏公信力,这次则不然。”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朱荣远告诉我,为防止作弊,招标采取“双盲”模式,评委与设计单位相互不知道。从评审委员库中随机选取背景不明的评委,在不了解设计单位的情况下,投票选出方案。建筑师难以知道评选的标准。“在策展人制中,除了建筑师自主报名外,策展人可公开举荐建筑师,最终选的方案等于与策展人直接挂钩。策展人要为自己的名誉负责,他们的评选标准也一目了然。”

“我们坚决不投票。一个方案的好坏,评委必须讲出理由,直到所有评委满意为止。”朱荣远他们曾为从张健的红岭中学园岭校区的两个方案中选出一个,争论到半夜。评委们讨论更多的是建筑风格。那两个方案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极简,漂浮的地面从运动场渗透到校园每个角落,但整体风格在周围环境中显得突兀;一个极多元,有如集装箱堆出的微型城市,但有些布局仍不明晰。评委们争执不下,最终决定两个都提出意见,修改后再选。

不过,这是选择机制创新下,评委们在建筑专业内的讨论。而因规土委打破常规,与其他部门的龃龉,却是关乎新校园命运,在机制层面的问题。那次会议揭晓结果时,福田区领导、教育局领导等均列席。学位数量与校园绿化之间的矛盾,掀开规土委与教育局角色分歧的一角。

争论在人民小学的方案上集中爆发。专家们最终选定教学楼建在地块的边线上,地块中央是建在树冠间的环形跑道的方案。跑道下仍是树林,成为学生天然的教育场所。但因保护树木,地上留出空间,地下也不可深挖地基。这样的初步设计无法达到36个班的配备,也不能建多层地下车库。

“如今临近开学,孩子还没入学的家长就去教育局门口坐着,把教育局堵得水泄不通。”教育局难以接受减少学位数量的想法。而周红玫表示:“一块地有建造极限,没必要每个学校地下都建两层,留出许多地下车位。学生不能与自然互动,违背‘绿色校园理念。”最终,经过深化设计方案,一个L形的地下车库使双方的要求得到兼顾。

“高密度之王”的轻巧方案

9所学校中,福田中学被公认为“高密度之王”,是面积最大、难度最高的一所。我曾在福田中学校长王德久的陪同下到校参观,他告诉我,学校有学生近2700人,未来会有3000人,现有900多名学生只能住在校外,他的目标是做成全寄宿學校。一进校园,逼仄的感觉让我领略到“高密度之王”的称号下,“接近10万平方米的建筑量,除田径场外,建筑用地的容积率达到3.87”的含义。校园西侧被一个田径场占满,东侧是教学楼。整个校园被医院、写字楼、住宅等高大建筑包围,唯有田径场西边一角朝向中心公园,像舒出的一口气。

北京临界空间建筑事务所建筑师陈忱的创意从这口气上显露出来,她给出一个最为轻巧的方案。“操场放西侧较好,因为对城市来说,这个低矮的开放空间与中心公园形成一个绿色通道,城市姿态友好。日后操场若对社区开放,东西两侧功能区分开,也便于学校切分管理。”陈忱不想把操场架得很高,挡住周围楼群的视野,于是在角度上动起心思。“因跑步冲刺向光的问题,建筑规范规定操场必须南北朝向,但允许逆时针旋转20度,顺时针旋转5度。”最终,她把操场抬高5米,逆时针扭转15度,田径场下放进运动馆、音乐教室等功能室。学生将来进入校园,西侧是开阔的观景平台,东侧是五指般延伸而来的教学楼。

“空间仍是旧的,但它容纳的内容已经非常新鲜了。”如今走进学校的教学区,教学楼的院里展览着学生在校园里拍摄的鸟类照片。陈忱告诉我,那些展览作品曾挂在楼道里,但楼道按基本通行功能设计,做展览就会造成拥堵。而且,福田中学是田径、艺术、传媒、科创特色校,从高一起便有专门学习编程的科创班,输送人才方式多元。“校长给我讲到未来学生的个性化课程,他们可以为15个学生开辟一门搏击课,等这些学生学完,课程就可以取消。”

于是,能满足按需供给的灵活教室和灵活空间成为陈忱需要解决的问题。

“灵活教室用软隔断或硬隔断的方式就能建造。对于深圳炎热多雨的气候,架空层能通风遮雨,在里面做一些可开合的空间,就成为半室内半室外的交流或教育场所。”陈忱把灵活教室全部放在架空层中间,或贴近架空层,使之成为教学用房里最公共的部分。

灵活教室的难点在于减少闲置。陈忱首先面临的问题是突破规范限制。中小学建筑规范规定,中学不能高于5层,难以满足高密度校园的需求。陈忱把行政班的普通教室布置在5层之内,把各学科的功能教室放在7层之内,之间则是灵活教室。“灵活教室成为一个缓冲地带,行政班和学科教室需求的膨胀和收缩,都可由它吸收。学生在课间也能获得更好的户外活动机会。”

位置确定后,陈忱用环路解决交通问题,灵活空间也一并得到实现。她设计了一个空中环路,连接不同位置、楼层的架空层,就此贯通所有的灵活教室。陈忱说,这些架空平台与下沉的地下层、地面层,在校园里形成了多层地面。这些地面中,她布置了20多处灵活空间。她向我介绍教学楼群南侧第一和第二根“手指”间的大台阶:“那里朝向操场,能看到操场上的比赛和中心公园。台阶下是三层高的巨大空间,相比于一层的架空层,这里能满足对空间更特殊的需求,比如可以做大型机器人的比赛场地。”

“我看到学生的课表,学生的生活是个自循环的小世界,我们在空间设计的流动线上有所突破,就能真切地改变他们的生活。”在陈忱看来,学校里可以从地面、架空层到屋顶,都种满郁郁葱葱的植被。她希望学生徜徉其中,总能找到舒适的地方。

(王曼为化名,感谢朱涛、宋丽、杨帆对本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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