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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是个伪命题,只有生活

2018-05-10葛维樱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9期
关键词:都江堰

葛维樱

都江堰城市是一个自然山水格局。从玉垒山脚下,顺都江堰鱼嘴分出的七条河道,带状延伸。同济大学城市规划院副院长周俭回忆,援建时觉得初到都江堰的人,往往第一感受是“呼吸”。“与城市共生存、共呼吸的水。”都江堰的水流,裹着雪山的气息,冰冷地冲击着初夏的阳光。那水流汩汩迭迭精神焕发,强悍却规整。地震前,都江堰一直是成都周边以旅游和农业为经济支柱的小城市。重建不等于回归到地震前的样子,地震之后,人们要求不再是尊重一个历史建筑,而是对城市历史和生活空间的尊重。这其中包括都江堰千年来,对自然的演变、发展和灾害规律的理解与认同。

我与画家张建国在河边喝茶,细细浸润、节节延伸的岷江在都江堰市内形成了四条内江。2000多年来,以外江和山界为范围,四条内江各自发展四个区域。“自古以来这里是进藏的路线,人少。”今天从离堆公园城铁站出来,看到的是旧有城门的遗址上修起的宣化门。“5·12”地震毁坏了最重要的都江堰城市里的杨柳河和幸福路交叉口两栋高层建筑,留下了一个缺口。灌县1949年前形成的历史城区,90%的建筑倒塌和严重毁坏。都江堰是“5·12”地震中少有的城市重灾区。据日本阪神大地震做出的研究,城市化并不能减轻地震灾害的影响。阪神地震在全面重建、援助时期的两年过后,是两年的自立支援和五年的全面复兴期。神户时间跨度为10年的“不死鸟”计划着眼在未来,对于当地人自己双手建设家园的志气,不牺牲不破坏。因为城市需要树立更高的标准。

2001年申请青城山—都江堰世界文化遗产成功后,大量房地产开发商在城镇建设的初期已经进入,积压了公共设施、服务设施、城市公共开放空间的建设,新的别墅区和旧城格格不入。但都江堰始终不是一个“城乡”二元的城市。上海的援建者发现,在这里,明显的城乡空间界限感觉不到。“上海周边的人往上海去,而成都人却要往周边去。”虽然灌县古城客观上存在,本地人心理上也认同是一个城市,但是认知边界、空间界定都已经消失。

放射状的水系,是都江堰城市的骨架。顺河边走风很大。我从成都过来感到很久没吹过春天这么冷而有速度的风了。四条内河是都江堰自然通风的廊道,也是城市发展的轴线。都江堰受灾后有一个集合美、日、法、瑞等国规划机构的小会议,新加坡规划之父刘太格提出一个拳头五个指头的想法,按照“一江五水”的自然条件,以一个老城加五个新城的格局规划。虽然条件远远不具备,但是顺着水系向外发展,成为当时新的共识。都江堰和丽江的重建处在一个相同的灾难节点上,但是2008年政府对私权的重视与保护,早已不是丽江的时代背景。

都江堰的老街道,上海援建的街区依然采用了这个尺度

“因势利导、因地制宜”的古代智慧,造就了2000年的天府之国。都江堰是春秋战国时期在岷江中游的灌县兴建的大型水利工程,称前堋、湔堋、都安堰,唐称揵尾堰,宋以后称都江堰。岷江的上游位于山区,江水流到成都平原后,挟带的泥沙随即沉积,淤塞河道,往往泛滥成灾。“5·12”地震时,这个建堰2263年的人工水利工程的堰体,没有丝毫毁坏。二王庙地面开裂,但清代主殿却整体完好,只有配楼毁坏严重。评估组给出的青城山都江堰的报告是作为“世遗”资质仍在,尤其建筑上,“真存假毁”,穿斗式的川西木结构成为抗击地震的“柔性”屏障。而汉代李冰石像在几乎全垮的建筑里只微微倾斜了一点。震后专家们用构件和碎片一点点编号清理并重新合起,山体加固可以抗8级地震,而且做得极为隐蔽,什么痕迹都看不见。

震后10年来,作为重灾区里唯一一个以旅游为经济支柱的小城市,都江堰的人口从60万增长到了约70万。同济大学在老城门之下的回民聚居地调查发现,都江堰的传统是小街坊组成街区。本地人安置住房解决得好,整个四川去都江堰的人比地震前多了很多。低密度的商品房小区越来越多,处处可见阿坝州搬来的藏袍老阿妈在跳锅庄。C字头的城际列车把成都人轻而易举地引向了都江堰。坐在城际快轨上,我从成都到达都江堰只花了10块钱。列车提前了至少3年贯通,这趟车相当不好买票,年轻人成群结队去玩耍,老年人相约一起去为即将到来的夏日“占位”,占本地经济一半以上的旅游度假产业在地震后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四条主干道修通,地震后都江堰家家都开始买车、旅游,城市也从原来的老城核心区,扩展到了二环以外。

青城纸厂是都江堰1949年后最重要的三大工业企业,是新中国灌县工业发展、工业文明的基础之一和城市发展见证。现在,这里成为容纳了3万多受灾人口的安置住宅区“壹街区”。21个街坊,围合式的里弄构造,上万个上海现场施工人员只用了两年时间,我逛到一家“感恩”茶馆,和老板简单聊聊。“当年亲眼见证了上海人援建我们的现场,我被震撼和感动了,这几年有援建的人回来看看”。上海对口都江堰援建了117个援建项目,金额达到82.5亿元。“一个小城市的地段,任何一种资源,学校、教堂、市场到某一个群体,都会成为一个地段的主导因素。”

我每天都去绕着壹街区美丽的人工湖走到都江堰图书馆。纸厂建筑群是60年代上海轻工业设计院设计,二层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的厂房和单层钢筋混凝土排架结构厂房,大尺度的水平向造型,红砖外墙具有工业建筑的典型特征。七栋厂房和烟囱,以及主要的道路树木,全部被保留下来。这些不同时间、不同类型的建筑、街道和空间的组合,也将市一级的公共资源重新分配,成为图书馆、文化馆、工人活动中心、妇女儿童中心……由九个建筑师组分别设计,主题很简单,“热爱和留恋”。

这个新建起来的城市次中心,对城市的本质进行反思。不再像以往那样,丢失那些具有正面价值的成分。地震后,作为一个城市,都江堰人聚集、分隔、打散再混合,生活集聚地仍然应该是美好生活的所在。街角块状的绿地,保持了原来土地上的森林树木,是上海援建者保留下来的“林盘”。树木古老苍劲,枝冠庞大,和公共绿地、人工水系结合在一起,被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来。处处是小片的大树,不十分整齊,树种多样,道路也是设计在原来的乡间小道上,蕴含着自身痕迹的形态,难怪这么舒服。树木裸露在大草坪之上极为美丽,以这些大树为中心,形成新的社区活动空间。

路过文化遗产小展室外,我听到了从未听过的器乐声响,那是青城山洞天古乐的乐声。文化馆里排练节目的老百姓,门口纸厂大烟囱形成的老的半透明建筑,之下咖啡馆和茶室传来麻将声。傍晚的都江堰人,习惯性地在河边散步,夜市、花市,狗狗互相追逐,流动摊贩招徕我买个风筝。“今天这风,你肯定放得特别高!”

(本文感谢范俭、税梦婷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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