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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老男人李敖

2018-05-09丁歌

意林 2018年9期
关键词:李文李敖知识分子

丁歌

3月18日上午10点59分,李敖在台北荣总去世,享年83岁。

回顾李敖的一生,有人问他:“如何不白活?”他答:“喜欢你喜欢的,打败你不喜欢的,活过你讨厌的。”

在李敖的晚年,找他,电话要打到台湾阳明山上去——他一个人的书房。时间要选在非周日的下午3点左右——距他早起连续写作8小时后。每周7天,李敖有6天在山上,不烟不酒不电视不养猫不见客,整日只围绕一件大事:写书。

李敖一生写了100多本书,96本被禁掉,直到晚年还在写。

“不是拼命,是玩命,玩着拼命、高兴着拼命。我每天写作16个小时,只睡5个小时。坐着累了趴着写,趴着累了躺着写。吃不消时,就随时随地眯一会,听听贝多芬,缓缓精神继续。”

微博上,他给自己写的简介是“学者李敖”。他不会打字,用iPad手写发文,他说,玩微博只为证明不比年轻人差。到这世界只此一次,该我做的,现在就得做,因为只此一次。

“清教徒”知识分子

太多人好奇李敖在山上疯狂写作的独居状态。他随便挑了一天,事无巨细地做了一个时间表:“6点起,将燕麦、羊奶粉、豆浆粉合煮大碗下肚,午前补充蛋白质、杏仁粉一杯下肚。一路工作到下午3点,才吃极简陋午餐。6点室内骑车半小时。入夜饿了只喝苹果西红柿汁。8点李戡来电,整日工作,首闻人声。快哉!倦时小寐10分钟,听CD。12点入睡。”

这份日常清单带着几分清教徒意味:深居简出,素食素言,超强写作,节制自律。而上山前的他,早用几十年证明了一个血性桀骜、纵情纵欲的李敖。

“这对我来说不矛盾。我跟外界的关系都是根据个人情况而定的,比如年纪大了越来越疏离,我一个礼拜六天是在跟自己对话,我工作量大,也不希望跟别人来往,得不偿失,有点轻微孤僻。一般人自卑或者孤僻很痛苦,但我一个人高兴得要死,快跟庄子一个境界了。”

他生性的狂妄,在工作上化成典型的工作狂。“我的工作狂方式很奇怪,不是悬梁刺股,是上瘾的兴奋。”

李敖在台湾出的《李敖大全集》,收尽65岁以前的著作,40本,虽然能看到的不多。他曾说要把80岁以后的新作收进去,希望再加一倍:变成80本。

他写书上瘾,就像他爱用数字量化他的那些官司。但写书和告人,都不是靠灵感和冲动。“我们这种专家知识分子当然不是靠灵感来写作,这是个技术工种,或者是写作竞赛,自己跟自己比赛。给我纸笔,我随时坐下来就能写作。而且可以好几本书同期写,我的思维不是一条直线,是旁征博引的,这才叫功夫。就像妓女不能靠性欲接客,真正的作家不能靠灵感写作。”

李敖把写作当使命,哪怕写完就被禁。“美国那个写《白鲸记》的作家(梅尔维尔),生前他的书也没人买,他死后,书出版都70年了,忽然被重新发现,一发而不可收。很多人是这样,我们做事不完全是为一时一地做,没准会流传千古。这是一种做事的野心,也叫抱负。”

他特别在意并得意于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虽然总爱自嘲“臭老九”。和他的崇拜者一样,李敖至今念念不忘自己六年前那次北大演讲,扬眉吐气一立,滔滔讲演,全场耸动。

“我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臭老九,我能把它做得神气活现。我能把一介文人表演成这样,这是我最了不起的地方。一般的‘臭老九就是借钱不还、借书不还,浑身发臭,酸得要死,然后多愁善感,怀才不遇——这些我从来没有。所以我是真正健康的、强大的、逍遥的、有钱的、兴高采烈的知识分子。一般人走到这种境界都很痛苦,从屈原到贾谊都很痛苦,我總想到好的方法,绝不会去跳河。”

李敖活到老,几乎没有朋友。他说,家人中、朋友中、敌人中,精神上能跟他构成对话的人基本没有。“我常常遗憾的就是,我没有交到一个朋友。没机会有,我也不需要。我的一切本领都是从书本里来的。读书则坚,我很会看书,并且从书中琢磨出活用的知识,这点我非常自负。我能够在知识上始终保持兴趣,持续不断地深入研究,这使我能够忘掉眼前那些乌烟瘴气的事,知识使我一次次脱身逆境,太重要了。”

后来因为大陆再版了他的《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80封信》,他在新浪微博做了一次微访谈。有人问:“如何不白活?”他答:“喜欢你喜欢的,打败你不喜欢的,活过你讨厌的。”

“趁现在还活着,我要努力超越自己。要让大家看到,今年的李敖和去年的李敖不一样,而明年的李敖与今年的又不一样。但我不是梁启超他们,不断抛弃过去的自己。我价值观很稳定,很顽固,很早熟,我就是不能不进步。”

82岁的老男人

阳明山上的信号很足,电话里的声音很清楚,李敖却接连几次恭敬致歉,让重复一遍:“不好意思,耳朵有点背了。”

李敖曾说,自己一生,一抱不平,二抱女人;大脑用来学习、思考、战斗,小脑拿来享受。如今问他何时承认自己老去,他答:大脑胜过小脑时,见到女人掉头就走时。“年轻时,跟女人的关系最吸引我,50岁以前看到美女立即下手,60岁犹豫不决天人交战,到70岁看到美女掉头就走。后来80多岁了,所以我就算了,这种定力啊,安静啊,孤绝作战的毅力啊,跟自己的老去绝对有关系。”

在《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80封信》中,更是难见那副狷狂傲慢与金刚怒目,徒留一个殷殷教诲慈父做菩萨低眉态。让人动容,却也陌生——金刚也迈不过儿女情长,李敖,原来你也温情脉脉过。“对待敌人就要狠一点,对待家人肯定要温情。当年在狱中,用了两年给李文写信。她出生时,我就坐牢了,我对她有亏欠,只好用狱中家书的方式每周给她讲故事。”

李文在美国,李戡在北京,李湛和妈妈住在台北敦化南路的家。李敖每周6天独居,周日以祖父的心态享享天伦之乐。他有些刻意营造父亲的缺席。“以后早晚要分开,因此平常都离儿女们远远的,让他们习惯父亲不在的日子。”

李敖眼中,李文独立了,李戡正在磨炼中,李湛还是掌中珠。“每个人的成长都是复杂的,因人而异,对子女不要过多设计,出主意。有一种经验叫作吃亏上当,很多感觉都是这样的,包括春风得意,包括失恋、赌钱,都要自己亲身体验。”

李敖老了,人们对李戡的想象在扩大。李敖又回到李敖,豪言讲出对李戡的男人想象:“我对他的方法就是完全不管,他的磨炼还有一些变化,严格讲三个原因会使一个男人变成钢铁:第一,就是跟女人的关系;第二,就是他有没有当兵;第三,就是他有没有坐牢。三点都处理好了,钢铁性格就练成了。”

李敖死了。回顾他的一生,李敖曾说,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夫复何求?对我而言,保持最后的健康,能够畅所欲言,把我一辈子浓缩起来的精华能够一本本给写完,这是我的目的啊,还想怎样,我去张狂,我去招蜂引蝶?”

(刘振摘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图/关节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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