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丽与悲哀》看川端康成的日本传统美意识
2018-05-08唐文元
唐文元
摘 要:川端康成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世界文坛大师,也是典型的日式作家,其作品一直以日本传统的物哀美意识为主基调。本论文将通过解读《美丽与悲哀》中所展现的唯美意识来探究川端康成作品的魅力所在。
关键词:川端康成;《美丽与悲哀》;美意识;悲哀;虚无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8)04-0104-03
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作品向来以唯美著称,他总是以简洁、淡雅而又极其细腻的文字描述着一个个纯美或凄凉的故事。川端展现出来的美大多立足于日本传统美意识,以物哀为主,兼具风雅和幽玄。物哀是日本人的一种独特的审美方式,它以悲哀为主,但是又包含着比悲哀更加广泛的元素,有同情、哀伤、悲叹、赞颂、怜惜等诸多情感。川端康成的创作中大多是将这种情感寄托于他笔下所描绘的女性们,通过她们将自己的美意识展现于读者面前。《美丽与悲哀》也是一部具有典型日本物哀美的作品,这种美主要体现在悲哀美和虚无美两个方面。
一、“美丽与悲哀”的故事
《美丽与悲哀》发表于昭和36年(1961年),是川端康成先生后期的代表作之一。全篇情节简单、线索清晰,主要描述了由多年前的一段不伦之恋而引发的故事。故事从小说家大木年雄年末时前往京都听跨年钟声而展开,其实他此行还有着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为见一下阔别多年的旧情人上野音子。当年的少女音子与已有家室大木发生了不伦之恋,但他们的孩子出生未久便已夭亡,音子深受打击而神经错乱,在多次自杀未遂后,最终只得同相依为命的母亲一起搬去了京都。分别后的大木却把这段经历写成小说《十六七岁的少女》,并获得成功。时过境迁,20多年后,中年的上野音子在绘画方面已小有名气,并收了一名来自东京的美丽女弟子——坂见庆子。庆子外表妖艳,性格奔放,来京都前就对音子有所景仰,几年来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地幽居寺庙作画,也逐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在得知音子年少时期的悲惨经历后,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大木一家。于是庆子以自己的美貌先后勾引了大木年雄和他的儿子太一郎,可是在与太一郎同游琵琶湖时却发生了溺水事故,最终太一郎葬身湖水中,庆子伤心至极。
二、悲哀美
上野音子在故事中应该是真正的主角,作者笔下的她温柔、美丽、文雅、端庄,无论是少女时期还是中年时期的音子,都是女性美的化身。当时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她,天真烂漫、感情真挚,不顾一切地爱着已有妻室的大木,这种“狂热的爱”一直持续了20多年。她在失去孩子后曾几度自杀,精神几近崩溃,又惨遭大木抛弃,仍能坚守这份爱情,在川端看来,这样的爱是至美的,也是至悲的。作者在描写音子和她的画时也多次用到了悲哀一词,音子画亡母的肖像画时,在画中她的脸和母亲的脸是重叠的,“看到这幅画,音子眼里含有别人也许看不出的悲哀”[1],或许画这幅画时的音子是边画边思念着自己的母亲,同时还想着自己以前的一切,怀念着自己的悲恋,她把心全都“融汇在笔端”了。音子准备创作的另一幅画是《婴儿升天》,作者认为也许音子想画的不仅是早夭的婴儿,更是自己对大木爱情的本身,是一种远离现实的梦幻,也是一种纪念。这种情感隐藏在她的心灵深处,让人感觉到一种悲哀至极的美。描写茶园写生的那段也是如此,与大木之间的爱情已破灭,和母亲一起离开东京躲避到京都,数次往返于两地,留在音子心中的就是从列车车窗见到的茶园。后来再次见到,音子又回想起那时的悲哀,因为茶园里那大片大片的绿色,“蕴含着音子对以往的爱情的悲哀”[1]。
而女弟子坂见庆子是与她完全对立的另一种类型。她活泼开朗,感情炽烈,这种性格当然也体现在绘画风格中。作为师傅的音子在评价她的画作时认为:“她常常自成一派地创作出抽象艺术的画来。画中蕴含着可怕的激情,带着无羁的疯狂。”[1]音子内敛而隐忍,庆子却是叛逆的、带有攻击性的。但她对音子的爱恋也是热情奔放不顾一切的,所以对大木既愤恨又嫉妒,想要报复他。在川端康成的眼里,女性都是美的化身,他也非常善于把握女性恋爱时微妙的情感变化[2]。他笔下描述的庆子对音子的同性之爱绝对是真实而唯美的,庆子得知大木和音子的故事后非要对大木父子“痛下杀手”,她的这种偏激与刻薄恰恰源自于对音子强烈的爱,她妒恨给音子带来了巨大伤害却还能一直留在音子心中的那个男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音子和为了自己的爱情,这样的情感也是充满了悲哀之美的。报复之后她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当嫉妒愤恨随着大木太一郎的死亡而消退的时候,留下只有难以言说的哀伤。
相较音子和庆子,作者对身为大木妻子和太一郎母亲的文子着墨较少,但从字里行间仍能看出一个传统妇女的形象。文子婚前是一家通讯社的打字员,大木常把稿件交给她打印出来。当时的她才20出头,已经生下一个男孩,便是太一郎。她對丈夫和音子之间的爱是有所察觉的,于是深夜背着孩子在铁路线上彷徨,并且心中也有作为女人的苦恼和嫉妒。大木以音子为模特儿,把两人的恋爱故事写进了《十六七岁的少女》,竟然还由文子把原稿打出来,这对她来说是相当残酷和痛苦的。对于丈夫的不忠,她却选择隐忍,忍住悲哀,把自己当成“打字机器”,坚持打完小说。除了无尽的眼泪和日渐消瘦的面容,她还失去了腹中的第二个孩子。与其说打字本身辛苦,倒不如说其中的内容对她的打击太过沉重,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正是这部小说使大木功成名就,多年的稿费资助了全家的各种用度,而且每次增版印刷,出版社都会寄来检验盖章用纸,文子还要忍着心痛盖下成千上万个章。20多年后,庆子的出现使她心里不安,女人的直觉让她怀疑庆子曾勾引过自己的丈夫,又在勾引自己的儿子,当她知道太一郎去和庆子会面并听说两人已经订婚的时候,立即赶去了京都,但是却为时已晚。
川端康成,这个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后自杀的作家确实有着细腻到令人震惊的笔触,尤其是在描写女性方面。作品中描写了三位美丽悲情的女性——音子、庆子和文子,围绕她们与大木年雄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从一种哀怨悲伤的气氛中开始,在悲哀中发展,在悲哀中结束。
三、虚无美
小说中川端康成尽全力描述了上野音子那种持久的、绝美的爱,令人动容。音子自16岁起就开始爱上大木,但两人的不伦之恋是不可能结出善果的,后来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段恋情使她遭遇了重重痛苦,身心俱伤后曾几近精神崩溃,欲寻短见。但在如此需要支撑和安慰的时刻,大木还是离去了,她变得一无所有,只剩下满心悲伤。音子对大木的爱虽深切、执着,甚至在以后的多年时光里还一直惦记着他,但那只是一厢情愿、徒劳无望的。她想生下和大木的孩子,以另一种方式留住两人的感情,可是孩子尚未谋面便已夭折,并使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她和庆子之间发生了同性之恋,貌似感情上有了依靠。庆子甚至为了为她复仇而去引诱大木父子,但是,随着太一郎的死亡,两人之间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这种爱不久也逐渐淡化并消失殆尽。跟大木分别后的音子多年来一直潜心作画并小有成就,在外人看来是值得羡慕的,但她自己却时时感觉“大大的牡丹花”也“像幻怪一般,从深处闪出孤独的光”[1]。这么美丽、坚忍、执着的女子,缠绕着她的却是一生都摆脱不掉的悲哀。音子在泥沼中努力生存,努力作画,努力坚守着自己心底的爱情,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只剩下悲哀而孤独的自己。
坂见庆子这个被川端康成着力描写的另一女子,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聪明任性、放纵不羁,充满一种摄人心魄的野性之美。她有着强烈的反抗意识,渴望超尘脱凡而摆脱爱与生的悲哀[3]。这个小恶魔般的存在,却是20年后故事发展的主要推手,她对音子的超出常伦的爱让人难以理解,她的那种畸形之爱,不知是出于天性还是出于对音子才华的仰慕。得悉音子和大木的故事后,她很嫉妒两人之间曾经的感情,更嫉妒音子的心里现在还留有大木的位置。她说她憎恶男人,说要为音子复仇,并且付诸了行动。一个弱质女流能用的办法也确实有限,她先后用美色勾引了大木年雄和他儿子太一郎,然而这种方式终究还是伤害到自己。小说中虽然没写明庆子是处心积虑害死太一郎还是让大木伤心来达到复仇目的,但字里行间传达出来的信息就是庆子故意害死了太一郎。故事结尾尤其令人唏嘘;“庆子睁开眼睛,眼里闪着泪花,仰望着音子。”[1]当得知太一郎生还无望的时候,她原有的爱恋、嫉妒、报复之心应该全都化作一片虚无了,因为在她所谓的报复中,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4]。
若是抛弃文学色彩,在日常生活中,作为男主人公正妻的文子应该才是最悲哀、最令人同情的人物吧,夺夫之恨、丧子之痛以及丈夫本身的花心都令她深受打击。面对丈夫的多次背叛,虽然一次次选择隐忍,却并未换来他的浪子回头。她把丈夫写的和音子恋情的小说一字一句用打字机敲打出来,劳累过度加之悲伤过度,导致胎儿流产,而且在那之后丈夫竟还陆陆续续又有过几个女人。除夕夜听钟之后,多年的平静生活被打破,老年的大木丝毫不改风流本性,受到庆子的引诱再次出轨;而独子太一郎也迷上了庆子,并且無辜丧生。可怜的文子又失去了她的孩子。丈夫的忠贞、孩子的平安、安宁的生活,这些对一个家庭主妇来说最为平常不过的要求,却总是对她若即若离,似乎成了永远难以企及的彼岸。
川端康成的作品总是在给人细腻的美的享受的同时,又充斥着一种异常强烈的悲伤无望的情感。可以说美与悲总是紧密相连的,而美丽的事物到了最后都会悲哀地消失,一切的存在都只是虚无。
在日文中,“美”与“悲哀”是相通的。日本人向来多愁善感,普遍存在着“悲”的情结,“物哀”一直是日本传统美意识的集中体现,也是日本文学美的基调。川端康成命运多舛,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再加上一直以来深受日本传统文化及佛教无常观的影响,常感到人生虚幻、生死无常,因此很多作品中弥漫着一种深沉的虚无感。正是这种虚无美与悲哀美相结合,才使其作品具有了独特的魅力。
参考文献:
〔1〕(日)川端康成.美丽与悲哀·蒲公英[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2〕刘劲予.悲美·丑美·凄美——论川端康成的《美丽与悲哀》[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8,(05):105-109.
〔3〕王珊,李海秀.隐藏在美丽悲哀后的虚无——论佛禅思想对川端康成的影响[J].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1,(06):58-61.
〔4〕卢焱.隐藏在美丽悲哀后的虚无思想——川端康成《美丽与悲哀》的一种阐释[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07):111-115.
(责任编辑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