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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心间雪

2018-05-07◎陈

哲思2.0 2018年2期
关键词:信鸽白鸽大王

◎陈 痴

没有药,没有水,没有食物。

在坚持了三天后,陈文锦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倒在了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梦中是漫天的鹅毛大雪和无数只展翅飞翔的白鸽,白鸽和白雪交融在一起,倒映在她的眸子里。雪花落在她瘦削的肩头,羽毛落在她小小的掌心,那年她7岁。

她在被血染红的雪地里向那柄架在娘和妹妹脖子上的屠刀下跪,看着马上那面无表情的年轻面孔坚定地说:“只要王上肯放我娘和妹妹一条生路,草民愿继承世代衣钵,生生世世为信鸽使!”那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便再也没了退路。

1

一片雪花悠悠地飘落在她的掌心,顷刻间化成一片水渍。陈文锦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洁白,微微叹了口气。又是一年冬,而她,已经在萧王宫里待了10年。她的身后是雪笼,里面养着无数只久经训练的信鸽。偌大的王宫,这里是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仿佛那些洁白的羽毛可以给她庇佑。

正当她冥想之际,那一袭明黄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转眼便在她的面前站定。陈文锦不敢直视他的容貌,不卑不亢地跪了下去。萧寒煜令侍从捧着一个暗红色锦盒给她,语气平静地道:“这是今年的解药。”她垂着头,双手接过那个锦盒,里面装着萧寒煜为了防止她逃跑下的毒的解药。一年一解,一旦逾期,三天内必死。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再见到娘和妹妹。

陈文锦16岁那年,萧寒煜夜宴群臣喝多了酒,跌跌撞撞闯入雪笼,醉眼惺忪地勾起陈文锦的下巴,问她要不要做他的王妃。陈文锦面容平静:“大王和奴婢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您依靠我与各国联络,我拜您所赐活下去,我们是各取所需。”

陈文锦是在打扫雪笼时无意间听到宫女的谈话,了解到大王在选秀时新得一妃,对其百般宠爱。下午,一声“秀妃娘娘驾到”便从雪笼十丈之外传来。白鸽受惊纷纷起飞,陈文锦面无表情地从雪笼中走出,低头参拜。随即两个轻得仿佛一阵风般的字眼传到陈文锦的耳中,令她为之一震。

“姐姐……”

陈文锦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缓缓抬头,在对上那10年未见依旧熟悉的容貌时彻底僵住。这位秀妃娘娘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妹妹陈文秀。她上前两步又停下,陈文秀一身华服以及头上的金钗与清雅的雪笼格格不入,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你,竟嫁他为妃?”

“娘呢?”陈文锦声音有些沙哑。她早已意识到了什么,倘若娘还在,怎会容忍她进宫嫁萧寒煜为妃。果不其然,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陈文秀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不停地擦拭着眼泪道:“娘死了,我独自在外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恰好看到了选秀的告示,我便来找你了。”见陈文锦沉默不语,她又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牵住陈文锦的手,柔声道:“我们是亲姐妹,无论谁过得更好,另一个总也不会差……”

“够了。”陈文锦转身朝着雪笼走去,声音万分坚决冷漠,“如果这份荣华富贵是拜萧寒煜所赐,我宁可不要。”

2

上元节,萧寒煜在御花园中举行宴会,听说还请来了东炎的国君。夜幕降临之际,陈文锦去御膳房讨了一壶清酒,就着月光和烟花自斟自饮。硕大的牡丹自空中绽开,又顷刻间陨落,烟火映在她清冷的眸中,忽明忽暗。

“好雅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令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四下张望后,很快发现披一身黑色斗篷的男子悠然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笑吟吟地盯着她看。陈文锦一怔,又放下心来。天下平定后,萧寒煜四处拉拢建交,谁晓得他会请来什么奇怪的客人。

男子微微作揖道:“在下路过此地,看到姑娘殿上白鸽覆顶,景象十分美妙,忍不住前来查看。敢问姑娘可是萧国信鸽使?”陈文锦微微点了点头,那男子眼中流光,看向陈文锦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许和不可思议。

眼前的男子面容清俊,周身散发出儒雅之气,伸手挑逗着白鸽道:“鸽子是好鸽子,人是美人,只是屈身于这清冷幽寂的雪笼中,未免太过束缚。”陈文锦苦笑道,“公子不知,笼中鸟反而最安全。”那男子微微一怔,随即开口大笑:“说得好,姑娘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在下凌淮……”

他话音未落,大门却忽然被人推开,随后萧寒煜便醉眼惺忪地走进来。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宛若寒潭,厉声道:“文锦,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他可是东炎的国君,如若在你这儿有个闪失,你有几条命够赔?”凌淮的神情不由得阴沉下来:“不关姑娘的事,是我看这儿白鸽聚集,一时好奇才前来查看。”

萧寒煜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对他仿佛永远都是这般毕恭毕敬,得到赏赐时没有欣喜,受到恐吓时没有恐惧,他相信就算这一刻他要砍掉她的头,也只会得到一个无畏的眼神。刚刚在门外听到她与凌淮的对话令他有些嫉妒,她从没有那般自在随意地与自己说过话。

最终,他带着侍从转身离去,神情仿佛吃了败仗一般萎靡。

秀妃入宫一个月后,地位更加稳固。陈文锦抬头透过斑驳的栅栏望着天空,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苦笑。大概真的是人各有命,她花了10年都未能走出去的牢笼,陈文秀却释然得飞快。细碎的脚步声自门口响起,站在门外的婢女毕恭毕敬道:“我家娘娘特差我来请姑娘前往作陪。”

陈文秀斜倚绣榻之上,一副慵懒闲散的神情。虽然她现在是萧寒煜的妃子,可也是自己的亲妹妹。想到这里,陈文锦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一下午的聊天,姐妹二人的隔阂少了许多。陈文秀谈到独自在外的艰难,几度潸然泪下。陈文锦则是安静地听,不时红了眼眶。

直到夕阳西下,陈文锦才缓步离开。陈文秀独自站在窗前,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选秀那天的场景,萧寒煜站在她面前,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她被他英俊的容貌所折服,他看向她的眼神并无传说中那般冷酷,反而夹杂着些许温柔,紧接着听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真像……陈文锦是你什么人?”

就这样,她在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一举被封为秀妃,被世人艳羡。然而萧寒煜对她的一切都丝毫没有兴趣,反而经常问起陈文锦,询问她小时候的一切。她心中已然一片昭然,却始终没有点破。他对她的爱那般明显,就连在她这里为数不多的几晚,睡梦中也会不经意地叫出她的名字,文锦,这两个字足以令她痛彻心扉。

3

前方传来战报,西冥在萧国边境大肆部署军队,对萧国边境村落进行骚扰,百姓苦不堪言。萧寒煜纵然将才盖世,短时间内也很难从萧国10年的和睦安详中快速集结精兵进入备战状态。无奈之下,他想到了请求东炎的帮助。然而事与愿违,西冥派兵将萧国层层包围,书信俱被西冥截下。

陈文锦披着一条暗红色披风站在城墙上,望着外围黑压压的一片西冥军队怔住了,兵临城下的压迫感令她喘不过气来,萧寒煜站在她旁边,神情冷峻:“怎样,能送出去吗?”

“不知道。”陈文锦摇摇头,“只能试一试。”当日,自萧国城墙上飞出十几只白鸽,俱被弓箭击落,无一幸免。陈文锦呆呆地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仿若石化。每一只信鸽在放飞前,陈文锦都会为其仔细地梳理羽毛,几日后,雪笼空了下来,徒留一人。

萧寒煜站在那近乎呆滞的女子面前,伸手轻抚着她凉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脸颊低声道:“文锦,如今你是萧国的最后一只信鸽了。”

陈文锦扮作逃难的难民跟随大批百姓被放出了城,经历了严格的搜身后只身踏上了前往东炎的路。为使信鸽认路,她数次前往东炎,却无一次这般艰辛。在身上的盘缠被尽数搜刮后,她只得带着萧寒煜的口信徒步而行。耳边盘旋的是萧寒煜最后的交代——答应我,活着回来。

陈文锦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红木床顶,淡粉色纱幔层层垂下,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纹丝不动。

陈文锦咳了两声,挣扎着掀开帘子便要下床跪拜。凌淮快步上前将她扶住:“不必多礼,若不是巡城将军发现得及时,恐怕你命都要没了。”陈文锦声音沙哑:“如今西冥将与萧国开战,将萧国层层包围,任何消息都无法送出。无奈只得命我扮成难民前来,还望大王早日发兵援救……”

“你为何对他如此忠心?”凌淮话锋一转,一个问题猝不及防地与陈文锦打了照面。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如此忠心呢?真的仅仅是因为体内的毒吗?她不敢再想下去。放不下那场杀戮,放不下那场红雪,陈文锦有些失神,不知不觉竟红了眼眶,声音却仍旧柔和:“我本是大王的一名俘虏,替萧国驯养信鸽谋得生路,大王在我体内下了一年一解的毒,我自当替大王卖命。”

4

凌乱的书信被拿在手里翻看了无数次,最终被揉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萧寒煜颓然地靠在窗边,信上是凌淮的回信,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割心。东炎可即刻发兵援救,条件只有一个,为送口信来的婢女解毒,并要她永远留下。

也许是这个要求彻底触到了萧寒煜的底线,他拒绝了凌淮的要求,亲自操练军队,仿佛回到了10年前那个正值热血南征北战的年纪,一把长刀纵横天下,鲜血四溢,平定在一场大雪和一个女孩噙泪的目光里。

这一仗萧国死伤无数,元气大伤,萧寒煜仍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军队迎战,绝口不提凌淮的要求。当晚,一个斗篷覆面的女子匆匆进了军营。

陈文秀噙着泪,重重地跪在萧寒煜面前,声音颤抖道:“臣妾恳请大王……答应东炎国君的要求……”萧寒煜冷笑道:“要你姐姐永远留在东炎吗,从此你便高枕无忧?”

陈文秀奋力地摇着头,泪如雨下:“臣妾只是为萧国考虑。如今国之将亡,大王凭借一己私欲将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可忍心?假如是姐姐,她也会答应留在东炎。”萧寒煜缓缓闭上眼睛,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那般无奈,那般无力。

即日,东炎便派了精兵良将前往萧国援战。捷报传来,萧国百姓俱是欣喜万分。萧寒煜独居宫殿中,却面无表情。偶尔他会只身来到雪笼,那里现在宛如一座废宫,徒留一地的羽毛深陷入泥。

大败西冥后,凌淮派来的将军在萧国的宫殿内吃了庆功酒,顺便带走了萧寒煜拿出的解药,临行时分还被告知了萧寒煜的口信—秀妃与侍卫有染,萧王大怒,将二人打入死牢等候发落。

消息传到东炎,陈文锦不顾凌淮的阻拦,立即起身便要回萧国探明缘由。萧寒煜站在城楼上看着那身骑快马飞驰而来的熟悉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他就知道她会回来,陈文秀是她唯一的妹妹,她是万万不能看着她丧命的。

城墙之上,两人相对,久久无言。次日清晨,死牢之中一片喧哗。秀妃不堪受辱,昨夜将红木发簪磨得锋利如针,含泪划了喉咙,被发现之时血早已干涸,身体冰凉。

萧寒煜赶到死牢时,陈文锦早已抱着一具冰凉的身体流干了眼泪,那尖锐的红木簪子仍然被紧紧攥在手上,甚至无法取下。萧寒煜看着这副场景,万念俱灰,大概再没有什么能留住她了吧。

陈文锦漠然地摇了摇头,与萧寒煜擦肩而过。她正要走出大门,却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环住。他用力如此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戏谑,又有些试探。“我骗了凌淮,你服下的解药是假的。”陈文锦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知道是假的,吃了10年,怎么可能连味道都分辨不出。”

萧寒煜僵住,任凭那人挣开怀抱。她缓缓俯身,朝萧寒煜行了一个礼:“大王,自始至终我们都只是互相利用罢了……”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他精心驯养的一只信鸽罢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转角,萧寒煜仍怔在原地,良久后仰天大笑,直到眼泪流出。他那么喜欢她,又怎么舍得给她下毒呢?那不过是对身体有益的补丸罢了。只是意念催生的毒药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早已化成一根毒蔓攀爬进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无法挣脱了。

空了的雪笼仍旧静静伫立在宫殿的一角,里面的鸟儿自由了,却有一人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望着阴郁的天空发呆。良久后,一滴泪水落下,打湿了明黄色的长衫。他笑了,原来他心里的那场大雪,时隔多年,始终未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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