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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蜂蜜和外婆

2018-05-07袁贻辰

哲思2.0 2018年2期
关键词:冰镇苦瓜蜂蜜

◎袁贻辰

记忆里,我的高三透着一股涩涩的蜂蜜味道。那是独属于外婆的特色菜——冰镇苦瓜散发出的诱人香气。苦瓜洗净,切片,裹上厚厚的蜂蜜,再塞进冰箱。等到中午放学的我跨进家门,这道冰冰脆脆又甜甜苦苦的菜就上桌了。

在那张散发着多重味道的餐桌前,我和外婆的话题总是天马行空不着边界。我和她聊我的作家梦想,聊成绩聊八卦,她总是嫌弃地摆摆手,让我“赶紧吃完饭去睡午觉”,偶尔她会抽出新到的报纸,跟我推荐一番其中的文章,想了想又叮嘱,“作业写完了再看”。

算上那年,我和外婆已经相伴整整17年了。父母因为在外地工作,把还是婴儿的我扔给了外婆和外公。那年,身为高中教师的外婆已经到退休的年纪了。我成了她最后一个学生。

笔都拿不稳的年纪,我活动的空间被外婆束缚在了一张书桌上,我要练字,还要写日记。我不懂日记是什么,桌子那头的外婆就问我,想不想妈妈。七八岁的孩子一下子被戳中了伤心事,我哇哇大哭。外婆摸摸我的头说,给你妈妈写点东西吧。我一撇一捺地写着心里的委屈,外婆在一边看着我,从来都是笑,眼睛眯着,勾勒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在每一个缺失母爱的日子里,她给我的生活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蜜糖。

小时候,她和外公轮流替我背书包,送我上学。为了把我的书桌塞满各式各样的童话书,她几乎把学校图书馆的童话故事给搬空了。时至今日,我都快忘记那些故事的内容了,只记得无数个夜里,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我和外婆在灯泡投射的暖黄色灯光下,抱在一起,她给我讲那些故事,讲那些番茄土豆,讲那些大湖大江。印象里,她似乎从不帮我回避那些苦,却会挖一勺浓浓的蜂蜜给我,教我品味生活的甜,学会自己与生活和解。

毕业那年,父母希望我留在成都本地的媒体工作,只有外婆一个人最先站出来,支持我去北京实习。外婆跟我说,人活一辈子,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后来北漂的日子,我在冬天睡过没有暖气的屋子,裹着三层衣服冻得直哆嗦,也踏过深一脚浅一脚的淤泥,在刚发过洪水散发恶臭的村落穿梭。在冻得发抖的屋子里,我的手一遍遍划过手机屏幕,看着作者一栏自己的名字偷偷乐;在洪水村被蚊虫叮得满身是包的时候,我在朋友圈写下“痛并快乐着”。不知怎么的,这时候总是能想起外婆。

我看过外婆年轻时写的文章,记在泛黄的笔记本上,字里行间有少女鲜活的苦恼。她在师范学院读书时,每次放假,家境优越的闺密总会接上她去自己家,做一顿白米粥,入口的细粮软软甜甜的,配上肉和绿油油的青菜,油香四溢。那味道让她至今难忘,“稀饭是甜的”。

只是后来,这些鲜活的情绪越来越少出现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了。她越来越像一个真的老人,周末逛街的时候,看见乞讨的人她会哆哆嗦嗦从钱包里掏钱;陪我在河边打扑克牌时,她老是记不住花色;有时候炒菜,盐会多放一大勺,那味道可真苦。

高一那年,家乡遇上了大地震,在摇摇晃晃的单人床上,我从午觉中惊醒,听到她用沙哑的声音吼叫着我的小名:“快跑啊小石头,地震啊!”我从卧室冲出来,和她一起跑出院子。在逐渐模糊的双眼里,我看清了她的手,褶皱完全占领了那双手,血液看起来像是已经被熬干。但是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外公外调工作,那双手拉扯大了三个大学生。

我是她带大的第4个大学生。跨越30多年,生活条件改善了,食物也变得多样了,唯一没变的,好像是外婆有些糟糕的厨艺。冰镇苦瓜算是她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食物了,高三那年几乎三天两头就得和这道“外婆家招牌菜”打个照面。那东西看起来很好做,可工作后的我无数次尝试,却怎么也做不出外婆饭桌上的那种味道。

最后一次吃到冰镇苦瓜,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外婆眼睛红了,她说,“你是我这辈子教的最后一个学生。毕业快乐。”她夹了一大筷子冰镇苦瓜给我。我鼻头酸酸的,最后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外婆,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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