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四伏

吴红梅

上世纪30年代中期，迭任南京国民党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参谋总长、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等高职的陆军上将朱培德，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他生于1888年，云南盐兴人，曾参加云南辛亥革命和护国起义，戎马征战多年，20年代历任驻粤滇军总司令、广州警备司令、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军长、江西省主席等要职。进入30年代，朱培德被蒋介石调来南京，尽管资格老、职务高，却有职无权。他平日行事低调，对蒋介石一直保持着戒心。

但是1933年秋的一个雨夜里，一场神秘的未遂袭击，还是让这位久历沙场的滇军宿将吓得不轻。当时，朱培德在南京城内拥有两处住所，一处在新街口青石街，一处在城西小仓山上，均为小洋楼。朱培德知道自己和李济深、李宗仁、白崇禧等地方实力派人物都是蒋介石“重点关照”的对象，都受到军统特工的暗中监视，不能不处处小心，但危险还是悄悄地逼近。

那个雨夜，两条人影绕过山坡下的警卫室门岗，翻墙而入，沿树丛中的水泥台阶拾级而上，潜行到小洋楼下。他们正待进门，忽被10多米外邻家小楼上飞出的短刀两发两中。接着，警铃声大作，几名警卫立马冲了出来。那两名刺客束手就擒，都伤得不轻。

朱培德命人速送他俩去医院治疗，附近的宪兵执勤小队闻警，紧急出动。在宪兵到达之前的几分钟，待在山下广州路边的两辆黑色汽车已逃之夭夭。朱培德惊魂方定，他心中当然有数，在国民党的首都南京，究竟是谁有此胆量敢对自己这位上将下手？对于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副官孔庆余，他感到很满意。

孔庆余，云南昭通人，出身贫苦，读过云南讲武堂初级班，精于射击，是公认的神枪手，而且武功精湛，人又很机警聪明。19岁那年，他加入朱培德领导的滇军。1926年底，朱培德带领北伐第三军攻占南昌，当上了江西省主席，特调孔庆余为副官兼贴身警卫。其后几年里，孔庆余一直不离朱培德左右，多次为他化险为夷。

孔庆余不但勇猛过人，而且很有心计。他知道朱培德和杨虎（20年代任过广州大元帅府海军代司令，后任淞沪警备司令，曾是蒋介石的拜把兄弟）交情颇深，而杨虎又是青帮大头目之一。于是，孔庆余请朱培德向杨虎求助，由杨虎到南京跟他的几个青帮徒弟打招呼，让他们派人为朱培德及其家人提供暗中保护，在朱培德的两处住所附近都布了暗哨，监视四周动静，随时给孔庆余通风报信。

小仓山上朱公馆右侧10多米外的一幢米黄色小洋楼，为杨虎于1931年投资所建，是送给其青帮师父尧茂天60寿辰的重礼。尧茂天虽有这个别墅，但不怎么喜欢住，更爱住在宁国的深山里边，所以这栋房子时常空着。

于是，孔庆余便请朱培德出面租下这栋别墅，在二楼上设下警卫哨，对朱公馆实行全天候警卫。平日由3名训练有素的彝族卫兵轮班值守，监视周围动静，以确保朱培德和家人的安全。

兩楼之间设有围墙，并开辟了一个隐蔽的暗门相通，遇到紧急情况时，可由暗门撤逃。再加上朱公馆的8名警卫，确实安全多了。孔庆余也常在尧家二楼值班守望，可谓精细谋划、忠心耿耿。这一次也不例外，孔庆余早一两天前就得知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在两处朱公馆外转悠，他做了防备，还特地潜伏在邻家闲置的小楼上观察动静。

其实，蒋介石还不至于派手下特工谋杀朱培德，只是想吓唬他，给他点颜色看看而已。须知当时滇军主力已归龙云和卢汉掌握，朱培德早就成了光杆司令。平日里，朱培德也算行为收敛，况且他的影响远不如两广的首脑胡汉民与李济深。这回，蒋介石授意戴笠派出手下特工袭扰朱培德，是为了出气和报复，因为这一时期朱培德表现出极大的抗日热情，竟在军委会的高层会议上，批评当局不该压制打击冯玉祥、吉鸿昌等将领领导的察绥抗日同盟军，而应给予全力支援，这令蒋介石很是不快。这次袭扰事件发生后，朱培德更是处处小心，谨言慎行，果然之后三四年里都是相安无事。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另一个危险又悄悄向他逼近……

1936年6月中旬的一天，蒋介石夫妇破例在南京黄埔路中央军校内的校长官邸，设宴款待了桂林归来的朱培德，还特邀张治中、徐永昌、林蔚等将领作陪。

因为在一个多月前，两广的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等人筹划联合反蒋，打出的旗号是：赶走媚日妥协的蒋介石，成立抗日联合政府。桂军主力7个师屯兵桂湘边界，粤军也在大规模集结调动，看起来一场内战一触即发。这时，朱培德奉蒋介石之令，急忙赶往桂林等地进行斡旋，恳劝桂系头领顾全大局，息兵罢战。尔后，朱培德又赶往长沙，秘晤湖南省主席兼湘军总司令何键，向他陈说利害，要求他通电全国表态拥护中央。

这次的斡旋，朱培德取得了完满成功，各方势力都撤了回去。各界对他赞扬备至，但却令日本侵略者极为痛恨。据当年曾任桂军高级顾问和知鹰二的回忆录披露：当年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虽主张抗日，但也和日本军部一些人保持联系，借以提高桂军战斗力，并对南京方面有所牵制，日方曾在广西秘密驻有军事顾问组。但桂系首脑很精明，拒绝日本酋松井石根等将领来广西参观柳州兵工厂和飞机制造厂等军事设施，亦谢绝日本帮助装备5个师桂军等“好意”。

这回两广策划的军事倒蒋，完全与日本方面无关，但正中日本人下怀，令他们欣喜若狂。因为战火一旦燃起，长江中下游地区和华南各省势必大乱，他们可以从中渔利，更有利于日军在华北的扩张和侵略。

事变突然和平解决，令日本军部痛恨朱培德，上海的日军特务机关头目密令潜伏南京的日谍，跟踪朱培德座车，企图制造撞车事件，或开枪袭击，或设法下毒，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朱培德，并制造出乃戴笠军统特务为之的假象。

奉命暗杀朱培德的是日军陆军情报系统上海特工机关的南京谍报组，其负责人是在城中逸仙桥左侧开牙科诊所的特工头目岩井次郎（中文名匡周义）。岩井次郎又把这个任务交给潜伏在东郊30公里外、汤山镇上以开眼科诊所为掩护的部下神田久之。

神田久之出身于日本间谍世家，其父神田健忍是老牌间谍。甲午战争后，神田健忍潜入江西南昌，进行长期潜伏。他在南昌入籍，成家立业，表面职业是东洋瓷器行老板，经销景德镇瓷器。

1927年2月，朱培德的北伐第三军攻下南昌，当地居民举报开瓷器行的神田健忍与军阀孙传芳的部将卢金月有勾结，常递送军事情报，朱培德即下令将神田健忍抓捕归案。经审讯，神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朱培德当即大怒，不顾副军长王均和第六师师长李明扬劝阻，下令将神田健忍公开处决。

一年后，神田久之移居南京，仍从事间谍活动。他立誓复仇，奉命潜伏在京杭国道上的重镇汤山，在日本海军情报部门得力女干将南造云子等同伙的配合下，窃得中国大量重要的军政情报。正因与朱培德有杀父之仇，神田久之对这次袭杀特别卖力，自信他设计的计划一定能够成功。他让自己美貌的妻子、职业间谍工藤由纪子，化名赵琳珈应聘朱公馆的家庭音乐和外语教师。

真是无巧不成书，神田久之等日谍正准备下毒手时，积劳成疾的朱培德却突然病亡于南京中央陆军医院，让世人很容易怀疑这是日谍所为。当然，也有人怀疑乃蒋介石授意戴笠所为。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南京的民间议论颇多，大多倾向于此乃日本间谍所为。

杨虎惊闻噩耗，与夫人田淑君赴南京吊唁至交朱培德，好言安抚朱培德的夫人和8个儿女，还详细了解朱培德死亡前后情况，表态很谨慎。几年后，杨、朱两家在重庆结为儿女亲家，关系更为密切。

朱培德的葬礼极为隆重，墓道建在中华门外南郊小行丁家山上的树林间，与明初功臣朱亮祖墓道为邻。蒋介石、林森、于右任、戴季陶等百余名民国政要元老均参加了送葬。据小行里一带老人们回忆：当时朱培德的葬礼规格极高，仅次于1930年辞世的国府主席谭延，可谓备极哀荣。

至于孔庆余，则不知所踪，南京民间传说他极可能在朱培德死后即遭戴笠暗杀，因他一直不肯为戴笠效力。孔庆余的妻子在抗战胜利后，从西南内地返回南京，住在小行里山下的一小村里，务农为生，至解放后多年，一直守护着朱培德将军墓道。据称她是出于恪守先夫遗愿，亦是报恩。她对乡邻说过，其夫孔庆余是在抗战中期牺牲于鄂北抗日战场上，是为国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