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世界交手多年，你是否光彩依旧

◎衷曲无闻

李宗盛的“既然青春留不住”巡回演唱会，我看了北京站的那一场。匆匆忙忙，像赶着去赴约，北京是终点站，我知道有可能未来几年，都再也听不到他的演唱会了。

年近花甲的李宗盛，两鬓胡茬已有零星的白，脸上挂着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接受采访时一口京腔，依然称呼自己“小李”。他说：“小李没什么想说的，想说的都在歌里。”

听李宗盛的演唱会，不用关注舞台有多炫，不用关注嘉宾到底是谁，甚至不用关注演唱会到底进行了多久。现场很多人报以最热烈的欢呼，是在看到大屏幕上打出《山丘》或《给自己的歌》之后。也有一些人，在听到“我是一个瓦斯行老板之子”时才最动情。而我，终场之后仍未听到一句“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有点怅然。

我平生没有喜欢过几个歌手，他是唯一横跨青春期，时至如今，仍然能够带给我感动的人。我们在感情里受了伤，结了疤，那疤层层叠叠变成盔甲的厚度，你再也不怕被刺痛，却也没有办法到达那个最柔软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你偶然听到一首“小李”的歌，猛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有什么东西倾泻出来。你呆呆地坐了很久，感到酸涩而凶猛。原来你已经老了，乐坛可能会有下一个李宗盛，可你没有再来一回的青春。

《倚天屠龙记》中有一段，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交给俞岱岩道：“这空相说道少林派已经灭绝，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派中高手，连他也投降敌人，前来暗算于我，那么少林派必遭大难无疑。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你日后送还少林传人。就盼从这对铁罗汉身上，留传少林派的一项绝艺！”说着大袖一挥，走出门去。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前三个字的分量，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

从某种意义上，人生就像一块拼图，起手的时候，它是杂乱无章的，你看不出这是一幅完整的图画。当你老了的时候，拼图的最后一块落下。一下子就能看出，这幅图景的整个含义。你年轻时经历的看似无意义的一切，都在大的图画背景中找到了意义。你知道，叛逆的那段，是为了得到教训；失恋的那段，是为了懂得爱情；迷茫的那段，是为了等待机会；失落的那段，是为了偶遇那个人。

作为一个生活比较随意的糙汉，为了早上能多睡几分钟，我常常不吃早餐，洗脸也用清水搞定，洗漱台上的洗面奶和擦脸的东西基本不会用。我觉得我可以一直生猛下去，即使胡吃海喝，也不会长出啤酒肚。然而，才写公众号一年，因为长期熬夜，我的身体开始反抗了，先是长了白发，后来开始掉头发。我以为我还没长大，岁月却已经开始对我动武。联想到电影《桃姐》中，老人院生活的伤心和无奈，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

刚出来工作的时候，和一个单身的女同事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一些装扮精致的老人，她说：“我老了也要像她们一样，从容淡定，自信坚毅。”我说：“就怕生活把你折腾成祥林嫂，空余一身五花膘。”

有的人抱怨岁月漂白他们的头发，镌刻他们脸上的纹路，磨圆他们的棱角，夺走他们的梦想。面对这种不可抗拒的洪流，他们开始妥协，失去对生活的激情，开始怨天尤人，以老去为借口，越来越消沉，最终淹没在人海里。也有的人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姣好的容颜，紧实的肌肤，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而是在奋力与时间搏斗。有人因平淡的心境长寿，同样有人因不灭的好奇心不老。冰心说，生命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十几年前，我说过，生命从80岁开始。三毛说，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木心说，岁月不曾放过我，我亦不曾饶过岁月。

既然青春留不住，哪怕佳人两鬓斑，唯有对自己好一点。我们一定不会永远年轻，但能更多保存一点永远热泪盈眶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