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与大一国文
2018-05-05郭玉春
郭玉春
“大一国文”,已成为一个历史记忆,但却经常被时人缅怀。来新夏曾连作《说说“大一国文”》和《再说“大一国文”》,呼吁在大学改革时增设大一国文课,并重印《论孟一脔》及陈垣编《国文读本》:“我将馨香默祷其事之有成!”汪曾祺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一文中说,《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这本书现在大概是很难找到了。如果找得到,翻印一下,也怪有意思的”。能够让两位大学毕业四五十年的先生念念不忘,大一国文课的魅力可见一斑。
一
十九世纪末,中国近代大学教育逐渐兴起,出现了公立、私立及教会三类大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碰撞的时代,如何推行大学国文教育,成为政府和高校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九0四年,张之洞等向清政府提交《奏定学堂章程》,在优级、初级师范学堂开设“中国文学”和“读经讲经”科,不同学堂和学年授课目标略有不同。然而,此时在上海编订教科书的商务印书馆认为两科不符合普通教育原理,坚持原则编订《最新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代替,并被各学校采用,“国文”一词始行世。一九0九年,清政府颁布《学部奏请变通初等小学堂章程》,正式承认“国文”科的合法地位。一九一二年一月十九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颁布《普通教育暂行课程之标准》,保留了“国文”科。一九二九年八月十四日,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大学规程》,规定“国文”为“未分系之一年级生”的“基本科目”,与党义、军事训练及第一、第二外国文同列为“共同必修科目”,“大一国文”遂成固定词组。
然而,虽有教育部的明文规定,民国大学国文课的开设还是因校而异。据李瑞山等《民国大学国文教育课程教材概说》(《中国大学教学》二0一五年第八期)一文征引时人谢循初的不完全统计:截至一九三五年,北京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尚未开设国文课程;已开设课程的大学,学分设置也相差很大,如浙江大学二学分,广西大学、山东大学四学分,清华大学、大夏大学、齐鲁大学、安徽大学六学分,厦门大学十二学分,沪江大学则高达十六学分。从这份名单可见,立足本土传统的高校如北京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等对国文课的设置并没有高度重视;而教会大学如齐鲁大学和沪江大学等对国文教育则显得更加重视。不仅如此,燕京大学要求所有学生“大一”“大二”年级必修国文课程,文科最高时必修十六学分,理科最高时必修八学分,其全校必修内容为“名著选读”,分二学年授课,“大一”主要选授白唐宋至近代的名著,“大二”选授自先秦至六朝的名著,并要求学生购买曾国藩《经史百家杂钞》一部作为参考;沪江大学将国文课扩展至大学四年必修,内容包括经学节读,选读名家论说、策论、杂著、学术史等;辅仁大学则由校长陈垣亲自主持编选教材、培训教师、统一考试。教会大学如此重视国文教育,是教会大学中国化改革的结果,是传教士对中国文化及中国民族主义深刻认识后适应中国国情的自我调整。
全国抗战爆发后,各校国文课的设置及内容更加注重爱国主义教育,这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国文教育的一个共性特点:山东大学国文教材“入选的多是历代抗敌的文字”(朱自清:《论大学国文选目》);叶圣陶一九三八年在武汉大学讲授国文课时,常在课堂上谈抗战时局,他写的每一篇诗文都与抗战有关,引导学生关注神州大地正在开展着的“惊天动地之血战”;缪钺在给浙江大学学生上课时,结合文学课内容对古代爱国诗人、词人在民族危急关头表现出来的坚贞民族气节尤加宣扬,选讲岳飞、辛弃疾等人的名篇(李仲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文化》,团结出版社二。一五年版)。
一九三八年四月,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从长沙西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联大国文课由中文系教师组成“大一国文委员会”安排课务、编选教材和进行授课,课本由任教老师组成“大一国文编撰委员会”选编为《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西南联大的大一国文课包括读本及作文,计六学分,其中读本四学分、作文二学分,由中文系教师讲授。《西南联合大学国文选》分上中下三篇,上篇选文言文二十篇,中篇为语体文十五篇,下篇为古诗四十四首。从内容看,选文带有很强的时代印记:一方面,在日本侵略中国的大背景下,联大中文系的教师们倾注了家国之感和爱国热情,在文言文和古诗选篇上倾向于战争和有关名臣烈士的内容,如《鲁仲连义不帝秦》《史可法传》等史学名篇,屈原《九歌·国殇》、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等古诗代表,特别是以陆游《示儿》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作结,表达了先生们对于收复河山、取得抗战胜利的殷切期望;另一方面,“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革命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联大教师把反映新文学运动业绩的现代文学作品(包括散文、小说、戏剧文学和文学理论)引进大学国文教材,篇幅虽少于古诗文,但也把自“五四”以后重视白话文的风气从北平带到相对封闭保守的西南,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一九四。年夏,国民政府教育部大学用书编辑委员会决定编选大学国文全国统编教材,并推选魏建功、朱自清、黎锦熙、卢前、伍俶傥、王焕镳六人负责编选。一九四二年,该编委会拟定《大学国文选目》,选出五十篇文言文,没有语体文。一九四三年八月,由国立编译馆印行的《部定大学用书大学国文选》正式发行。围绕此部颁教材,魏建功、朱自清、朱光潜、黎锦熙、罗常培、杨振声等分别发文讨论大学国文教育问题。西南联大教师更是认为此教材有严重的复古倾向,因此编选了一部《西南联大语体文示范》作为补充教材,其目的便如杨振声在该书序言《新文学在大学里》所言:“让我们放开眼光到世界文学的场面,以现代人的资格,用现代人的语言,写现代人的生活,在世界文学共同的立场上创造现代的文明”,“从这些作品发展开来,便是修辞立诚的门径,便是创造中国文学的新途,便是中国文学走上世界文学的大路”。
二
辅仁大学的国文课由校长陈垣亲自主持,他不仅身体力行,亲授此课,还遴选一批优秀的中青年教师承担课程,切实指导他们的教学工作。为便于全校授课和统一考试,陈垣在主持校政之余,还自选、自编、自校一套《国文读本》教材。现存辅仁大学《国文读本》有陈智超教授收藏的“励耘书屋”稿钞本及国家图书馆藏一九三六、一九三九、一九四0、一九四一年的鉛印本,另有附录《论孟一脔》单行本藏于国家图书馆。我曾见到“励耘书屋”稿钞本及上述四种铅印本原件,在对历年选篇变化进行梳理、对原文进行校对的过程中,发现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陈垣在篇目选择、顺序编排、文章裁选、排印形式等方面都别具匠心,灌注着自己的教育思想。
《国文读本》取材经、史、集三部,包括《春秋》《左传》《史记》《汉书》等经史名篇及韩愈、柳宗元、刘知几、“三苏”、归有光、顾炎武等名家的书序、政论文和散文等。“励耘书屋”稿钞本应是陈垣最早编选,上有他亲手圈点痕迹及排印说明,如于首篇《元年春王正月》侧边注明“各自为页,不相连,不点句”,于《史记·外戚世家序》上标“注意,小字分左右照排,每一小字,仍占一格位”,足见陈先生之重视。此本选文三十八篇,其中《春秋》三传占十五篇,其余为《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史部经典及部分选文,以经史为主,集部次焉。一九三六年度铅印本则选文十二篇,其中九篇选自《史记》及《后汉书》,并于正题之下列出相关传主之经典奏疏等,如《后汉书·李固传》下有《李固等议立嗣与梁冀书》《马融撰飞章虚诬李固罪状》《李固临终与胡广赵戒书》,《后汉书·张纲传》下有《张纲劾宦官书》《张纲劾梁冀书》,等等。附列之奏疏均另起一行,并缩一字以示区分,主要突出了传主不畏权贵的节操。
“七七事变”爆发、北平沦陷后,辅仁大学没有南迁,而是留在北平坚持办学。陈垣在艰难中主持校务,不为敌人的威逼利诱所动,坚持民族气节,大力提倡为抗战服务的“有意义之史学”,利用史学著作批判汉奸行为,打击投降主义,鼓舞抗战意志,写出系列史学著作。他在一九四三年致方豪的信中说:“从前专重考证,服膺嘉定钱氏;事变后颇趋重实用,推尊昆山顾氏;近又进一步,颇提倡有意义之史学。故前两年讲《日知录》,今年讲《鲒琦亭集》,亦欲以正人心,端士习,不徒为精密之考证而已。此盖时势为之,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也。”(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二0一0年版,326页)他将这一思想融入面向全校“大一”学生的《国文读本》编写中,以达到激励学生民族精神的目的。
抗战时期,中日军事实力悬殊,面对困难的抗战局势,陈垣选取秦晋崤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等战例之文,均有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之意,盖在鼓舞学生对抗战胜利的信念,而选伯夷、廉颇、蔺相如、栾布、荆轲等人传记,当意在希望国家多出节义之士、百战之将和贤德之相。陈垣在抗战时期,不断为敌伪特务威逼恫吓,以逮捕为要挟,或让他从命办事,或让他出任伪职,均为所拒,于《国文读本》中选取鲁仲连义不帝秦、苏武传记、嵇康与山涛绝交之书,以及《日知录·廉耻》《十驾斋养新录·廉耻》《顾炎武广宋遗民录序》等文,即将自己宁死不屈的态度广而告之,并对变节投降、丧廉寡耻的汉奸之流进行谴责,亦是对学生爱国情怀的激励。正如陈智超于二。一五年在为新版《大一国文读本》所作的导言中提到的:“他在沦陷区的北平,面对侵略者推行奴化教育,要灭我中华之历史、摧残我中华之文化,毅然在学生中讲授大一国文,在中国教育史上写下浓重的一页,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
在篇目排序上,陈垣总体上以成文先后为序,问有对比需要之文,则打破时问顺序以便于学生比较,此亦为他国文教育思想之重点。在“励耘书屋”稿钞本中,陈垣所列类比之文有《臧洪答陈琳书》,此文于《后汉书》《三国志》均有收录,他于此本中不厌烦琐,特将二书版本合而为一,所言有不同之处在同一格中以双行小字形式列出,右为《后汉书》之文,左为《三国志》之文,对比鲜明,另于后将二书仍全文录入。此本对比之文,尚有《史记·儒林传序》《汉书·儒林传序》及《苏轼六国论》《苏辙六国论》二组。其后版本之对比篇目有《通鉴·赤壁之战》《通鉴·淝水之战》,《日知录·廉耻》《十驾斋养新录·廉耻》,《王羲之兰亭宴集序》《阮元兰亭秋禊诗序》等文。此种类比,实为陈垣对国文作文的特有指导,通过对比来增加学生对文字的认知程度,从而提高作文水平。
陈垣特别重视《后汉书》与《三国志》的对比,多次对陈约提及对比要点,附列于次。其一,他批复陈约一九三六年四月十一日来函中云:“文言目前最要是学改文,因为教书,即要改文,如何改法,非下一番功夫不可。此事要有师承,师承不易得,最好将《后汉书》与《三国志》同有之传,如董卓、袁绍、袁术、刘表、吕布、张邈、张鲁、臧洪、公孙瓒、陶谦、荀或、刘焉、刘璋、华佗十四传,以《三国》为底,与《后汉》对照,看《后汉》如何改作,即可悟作文及改文之法,于自己及教人均大有裨益。”其二,一九三六年四月十九日致陈约函云:“范改陈《志》,有增有删。应从删多增少者做起,将《三国》本传找出,点句,分段,提行,用文章格纸钞好,再将《后汉》本传找出照改。”其三,批复陈约一九三六年五月十六日来函云:“陈质而范文。范尤注意于声病,故范文自较陈文为好读也。范改陈,系精益求精,不能比中学教员改学生文。凡学生文可以不改即不改,改以少为好,另其易记为要。多改满改,徒费心力,学生不高兴,亦不易领受也,切切。”其四,批复陈约一九三六年五月二十二日来函云:“《三国》原文要点句,《后汉》文用圈,佳句可用双圈。又此种工作,是自己学作文,不是学改人文,不要误会。改完之后,仍要熟看,比较两家之文何如,于自己作文,必大进步也。”其五,一九三六年六月十六日批复陈约六月七日来函云:“各有好处,不同学生之文,不得不改。不可以陈作学生,以范作先生看也,当观其异同。”(陈智超编注:《励耘家书——陈垣与子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二0一四年版)这里,陳垣教导陈约学习范晔改写陈寿史文的方法,论二人文章特色,还以此为例传授陈约改学生文章的方法。
为便于学生阅读,陈垣特将一些长文进行删减节选,即在不改变原意的基础上删除不影响点句之文,读之并无违和感。此种裁切,别出心裁,今举一例,略见其意。陈垣于《后汉书·陈蕃传》一文中,大段文字省略四处,均为陈蕃奏疏内容,删除后直接加事件结果,读之连贯顺畅:其一,零陵、桂阳山民造反,公卿商议讨伐,陈蕃上书反驳,认为百姓造反的原因在于一些官吏贪虐,原文“蕃上疏驳之曰……以此忤左右”,裁为“蕃上疏驳之以此忤左右”;其二,面对当时封赏过度、皇帝宠臣权势过盛的情势,陈蕃上疏直谏,原文“蕃乃上疏谏日……帝颇纳其言”,裁为“蕃乃上疏谏帝颇纳其言”;其三,原文“车驾幸广成校猎蕃上疏谏曰……书奏不纳”,裁为“车驾幸广成校猎蕃上疏谏不纳”;其四,原文“蕃乃独上疏曰……帝得奏愈怒”,裁为“蕃乃独上疏帝得奏愈怒”。此外,该传还有一些表达陈蕃刚直不阿、谦恭辞封的奏疏得以保留,如为被下狱的李膺陈词的奏疏等(陈垣编,陈智超导读:《大一国文读本》,113—117页)。奏疏言事,或一二百言,或三五百言,于研读史书不可不读,而于国文课程选读则非必备,所以将不妨碍记事之奏疏删除,既节约篇幅,又便于学生理解;但是,对于能够培养学生刚正恭俭品格的奏疏则不吝篇幅,体现出陈垣在智育中融入德育的教育思想,别裁之意,独具匠心。
《国文读本》为白文本,无标点、句读,读其文必须经过自我断句,这是旧式教育的典型方法。梁启超在讲《论语》《孟子》读法时,便指出《论语》“文义并不艰深,专读白文自行紬释其义最妙”,读二书“宜专读正文,有不解处,方看注释”(梁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岳麓书社二0一0年版,8、101页)。来新夏亦言:“这对初学古文者,是一难关,但又是必经之途。不点读过白文,就不会读懂古文。这是训练读古文的传统步骤,也确是行之有效的方法。”陈垣于教学中亲自判定学生点句成绩,今仍能见当时手迹。今存他一九四。年五月为司铎书院文史组所批点句成绩单,我们能见其教学之一斑。该成绩单分三部分:最上栏为他对学生成绩效果所做点评,姑且称为“备注”,从中可见于某些学生姓名上画有一至三个不等的圆圈(○);中栏为学生姓名;下栏为评语,均指出优点及不足,如点评郑某时用“全班最好,但精神稍弱”,点评陈某时用“根柢本浅,但甚有进步”。另于成绩单开头指出所画。的用意,即“有三。者可以教初中国文,有双。者可以教小学国文”。其用心可谓良苦。
三
孔孟之道,历来为中国传统文化之精华。民国学人讲国学,多选《论语》《孟子》为内容,对二书推崇备至。一九二三年四月,梁启超应《清华周刊》记者所请,拟《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言:“《论语》为二千年来国人思想之总源泉,《孟子》自宋以后势力亦与相埒。此二书可谓国人内的外的生活之支配者,故吾希望学者熟读成诵;即不能,亦须翻阅多次,务略举其辞,或摘记其身心践履之言以兹修养。”是年冬起,梁氏于清华学校讲国学常识,称《论语》除可疑的数十章之外,“其余则字字精金美玉,实人类千古不磨之宝典。盖孔子人格之伟大,宜为含职之俦所公认;而《论语》则表现孔子人格唯一之良书也”(《要籍解题及其读法》,101、107页)。
陈垣编《国文读本》,也选取了记录孔子及其弟子学行的《礼记》中之《学记》《檀弓》《儒行》三篇和《孟子·齐宣王章》《孟子·许行章》,借此为学生讲授儒家经典。但在他看来,孔孟之道用此五篇文章仍显不够,又在《论语》《孟子》中精选各二十二篇命名为“论孟一脔”,作为附录列于《国文读本》之后,并有单行本行世。何为“论孟一脔”?我们可借用来新夏的话来解释:《论语》《孟子》是以往读书人必读的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所在,陈垣见学生无暇专攻二书,所以特亲选四十余章,引导学生涉猎,浅尝一下传统文化的美味,脔是切割好的小肉片,一脔是老先生从《论》《孟》经典中摘取一点精华,给后辈尝尝甜头,希望后辈能由此进窥堂奥。凡此种种,足见先生对《论》《孟》之推崇,对学生教育的苦心孤诣。不仅如此,据刘乃和《陈垣在抗战时期》(《史学史研究》一九九五年第三期)一文,陈垣多次借用孟子的话拒绝日伪人员之威逼利诱,曾言:“你们主张读经,我用孟子的话回答你。孟子说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合生而取义者也。又说过: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于此表达自己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民族气节。
一九三九年九月九日陈垣致长子陈乐素函云:“《左传》、四书教法,应注重文章,不能照经书讲,总要说出使人明白而有趣为主。我近亦在《论》《孟》选出数十章(目另纸),令学生读之烂熟,涵泳玩索(每一二句),习惯自然,则出口成文,可免翻译之苦。作文是作文,翻译是翻译。今初学作文,辄先作成白话,然后易为文言,此翻译法也。本国人学国文不须此。学本国文贵能使言文一致,今以《论》《孟》为言文一致之标准,选出数十章,熟读如流,不啻若自其口出,则出笔自易。”(《励耘家书》,312页)陈垣于一九四三年五月三十日赠学生富学玉诗云:“‘学而时习之,《论语》第一言。‘王何必曰利,五字冠七篇。试读此二语,其他犹后焉。孔孟岂欺我,弟子岂误编。此必是大义,服膺谨拳拳。其余经史学,于后更勉旃。”讲《论》《孟》,服膺孔孟大义,这与梁启超亦不谋而合。梁氏曾言,“《论语》之最大价值,在教人以人格的修养”,“《孟子》为修养最适当之书,于今日青年尤为相宜”,“为修养受用起見,《论语》如饭,最宜滋养;《孟子》如药,最宜祓除及兴奋”(《要籍解题及其读法》,8、12、11页)。读《论语》《孟子》二书,在潜移默化中修养人格,砥砺廉隅,崇尚名节,坚强意志,实为二位先生教育思想之共鸣。
何为“国学”?王国维言:“世界学问不出科学、史学、文学。故中国之学,西国皆有之;西国之学,我国亦类皆有之,所异者,广狭疏密耳。”章太炎云:“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邓实说:“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国学者,与有国而俱来,因乎地理,根之民性,而不可须臾离也。”可见“国学”概念之大,不可一言以蔽之。但不可否认,作为中国学术传承载体的汉字、汉语及语文,实为“国学”之重要组成部分。于是,大一国文课本的重印,也便顺理成章,辅仁大学的国文读本和西南联合大学的国文选分别在七十余年之后再次走到世人面前,来新夏、汪曾祺二先生的心愿也终于达成一步。
(《大一国文读本》,陈垣编,陈智超导读,商务印书馆二0一六年版;《西南联大国文课》,大一国文编撰委员会编.刘东导读.译林出版社二0一五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