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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手下的“自己人”和“其他人”

2018-05-05易升

看天下 2018年11期
关键词:塞申斯科米白宫

易升

“这并不是一本揭秘性质的书。”

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前局长詹姆斯·科米似乎想極力撇开人们在这方面的期待。同时,他又有些懊悔:他告诉ABC新闻,如果能重来一遍,他不会着墨描写特朗普的手。

2017年3月.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左)和梅拉尼娅·特朗普(右)出席特朗普在曼彻斯特社区大学的一场演讲,此时白宫正处于一个异常混乱的时期,内忧外患不断

“他看起来和在电视上一模一样。面孔泛橘,眼睛下面有两个明显的半月形白色区域,应该是太阳镜挡住的部分……他向我伸出手来,目测比我的要小。”这是科米在新书中描述的第一次与特朗普见面时的心理活动。

仅4个月后,他就从电视上得知,自己被这位新总统解职了。

Vox新闻评论,在人们心目中,对于美国此刻的政治形势,科米既是“肇事者”,又是“受害者”。一方面,他被解雇后对于备忘录和特朗普的证词促成了“通俄门”调查;另一方面来讲,他在大选前11天突然宣布重启希拉里“邮件门”调查的行为,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特朗普胜选的结果走向。

去年5月,科米离开FBI,在未解的疑团之中淡出了公众视野。近日,他的新书《更高的忠诚:真相、谎言与领导力》出版,这是第一次有核心人物出面讲述特朗普上任之初一系列动荡背后的成因。

更高的忠诚

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正式就职。两天后,科米忐忑不安地出席了在白宫举行的一场晚间招待会。“鉴于许多人似乎认为我帮助特朗普赢得了大选,我一直专注于和他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2017年8月。总统特朗普和他的白宫团队举行针对飓风哈维灾后救援的简报会

FBI是美国司法部管辖下的联邦执法机构,不属于任何党派。此前,共和党出身的科米罕见地在两党内都受到了高度的赞赏,并在2013年得到民主党总统奥巴马的提名,开始执掌FBI。

2004年,一场戏剧性的“医院对峙”让他名声大噪。时任司法部长约翰·阿什克罗夫特重病入院,科米当时正担任代理司法部长,因为坚持法律高于情报,他拒绝批准小布什政府不经授权在美国国内进行秘密监听。

说不过科米的时任白宫幕僚长安迪·卡德连夜赶往医院,试图取得刚脱离生命危险的阿什克罗夫特的批准,科米也抢先一步火速赶到医院,双方在重症病房里展开了对峙。

事后,阿什克罗夫特公开称赞科米对法治的坚持,“他真的把宪法当回事”。数年后被提名执掌FBI时,联邦检察官戴维·凯利说,“他(科米)将成为这一机构的道德罗盘”。

书中,科米回忆起这场对峙,称这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与白宫人员的交锋。

但2016年的大选中,这位美国人民最爱的、“坚守司法独立”的“法律斗士”却一脚踩进了两党斗争的泥潭。

书中,他为当时宣布重启“邮件门”调查的行为进行了辩白。科米称,特朗普胜选他其实感到非常惊讶,而自己是在认定希拉里一定会赢得大选的心态下,才决定重启调查——为了避免希拉里成为不合法的总统。

“如果当时支持率数据显示特朗普领先,我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么?我不确定。”

他认定,对希拉里私人电邮的这场颠来覆去、噩梦般的调查,是出于FBI和司法部的完整性和独立性,为了维护信任和可信度。因此,对于自己可能影响了大选结果的想法,科米感到有些恶心。

然而,特朗普就职后第二天,就公开对科米表示了感谢——他的又一场噩梦。

身处风口浪尖的科米只想避免在媒体前和新总统有任何“亲密接触”。前述招待会上,特朗普进入会场前,科米想象了多种他可能选择的入场方式,研究着入口的位置并站到了房间最远的一端。穿着蓝色西装的他,靠在深蓝色的窗帘上,极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2米03的身高让他注定难以隐藏,特朗普在其“日常的意识流发言”后发现了科米,并大声喊出:“吉姆!他现在比我更有名。”

科米走上前,伸出自己的手,希望一切能停留在简单的礼貌握手。但特朗普热情地凑了上来,倾身靠近他的右耳,说了一句,“我真的很期待与你合作”。

“不幸的是,由于电视摄像机的角度,世界上许多人,包括我的孩子,都认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吻。唐纳德·特朗普亲吻了一个帮助他胜选的人。”

这种“亲密关系”继续推进。不久之后,科米收到了来自特朗普的晚餐邀请。

总统不应该单独与FBI局长一起用餐,这是基本的常识。但显然特朗普并不是这么想的。事实上,在科米和特朗普短短几个月的共事中,他们进行了多次一对一的交流。而在奥巴马第二任期的三年之中,仅与其有过两次单独谈话。

科米描述道,晚餐期间,特朗普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需要忠诚,我期望忠诚。”

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一位黑手党老大在面试自己的“打手”。他决定不直接回答特朗普的要求,而是保持沉默,“我盯着他蓝色眼睛下面的那两块白色色块,心想这位总统根本完全不懂FBI的职责范围”。

6月8日。科米在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后准备离开。会上他称特朗普曾劝他“放过弗林”

临近晚餐结束时,特朗普又一次回到忠诚的话题,再次说:“我需要忠诚。”

科米停頓了一下,“我会永远对你诚实。”他选择回复。

特朗普也停了下来,“这就是我想要的,诚实的忠诚”——显然曲解了科米的态度。

正是那个时候开始,科米意识到,自己需要保护FBI和他自己,因为他无法保证这个新总统将来会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保持客观。他开始在每次和特朗普会面之后,第一时间将会议细节详细记录下来。这是他在和小布什以及奥巴马共事时都不曾有过的行为。

每个备忘录都留存了两份,一份发送给了FBI的高层领导团队,保存在机密档案中;另一份被他锁在了自己的家里。

这和他在2017年6月初举行的听证会上的证词相符,那时他刚刚被解雇。

听证会上,科米发言揭露特朗普不断就“通俄门”向其施压,直言特朗普“说谎”,并透露了这份备忘录的存在。他称自己担心有一天需要一份谈判纪要为自己和FBI辩护。

担心最后变成了现实。

最终,美国《国会山报》称,他的备忘录成了希拉里“邮件门”和特朗普与俄关系调查的“爆点”,直接促成穆勒获任特别检察官,开启“通俄门”调查。

黑手党一般的关系?

2017年初,科米和时任CIA局长詹姆斯·克拉珀等组成的高级情报官员团队,与特朗普带领的新一任白宫团队第一次会面。

此时,情报团队手头握着一份评估报告,认为普京曾下令干涉美国大选,助特朗普当选。额外还有一份被称为“斯蒂尔档案”的文件,指控特朗普曾在俄罗斯与莫斯科的妓女进行过不寻常的性活动。这被俄情报部门记录,意在讹诈美国的新总统。情报团队判断,他们需要在媒体曝光之前,向特朗普进行“防御性简报”。

在特朗普大厦被金色窗帘遮挡的会议室里,谈话的内容很快转向了关于俄罗斯干涉美国大选的事宜。

出乎科米的意料,当着4位情报官员的面,特朗普和其余的政府成员当即投入了一轮全新的战略会议,讨论该如何对外把控关于俄罗斯的调查内容,以及新闻声明的口径。

“就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长久以来,情报团队探究事实,白宫处理政治运作——两条线一直刻意地独立于彼此。“这是从伊拉克战争得出的惨痛教训。”

2003年至2005年间,科米担任小布什政府司法部副部长,系司法部的“二号人物”。2013年,在奥巴马的第二任期任FBI局长。他与两位前总统都开过大量情报会议,但从未见过这样毫不遮掩,直接在情报人员面前进行舆论导向研究的领导人,况且其中还有两人即将随奥巴马卸任。

此刻,科米感觉,情报和政治之间的界限开始消失。

“当时我坐在那里,脑子里充斥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古怪想法。”科米想起了纽约黑手党的社交俱乐部。20世纪80和90年代,他曾担任曼哈顿联邦检察官,和当年臭名昭著的冈比诺犯罪家庭打交道。

在自称为La Cosa Nostra的意大利派系黑手党内部,党内的成员就是一个大的家族,“自己人”和“其他人”的界限格外明晰。科米感觉,就在这个瞬间,特朗普试图通过这样的公开讨论让他们成为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前所未有地,把两条线交缠在一起。

当时在科米脑海中上演的这幕戏剧,在后来逐渐转变成了更大范围的,对于特朗普“妨碍司法公正”的质疑。

2月14日,特朗普再次寻求和科米单独谈话的机会。

当时,白宫正在进行一场反恐简报会,副总统彭斯,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全国反恐中心主任,国土安全部部长,以及科米的新上司,特朗普刚刚提名的新司法部部长杰夫·塞申斯都在场。“我想和吉姆单独谈谈。”特朗普在会议接近尾声时突然说。

当所有人开始往外走的时候,塞申斯显得有些犹豫。作为司法部的老大,他毫无疑问应该出席这次谈话。

“谢谢,杰夫。”特朗普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但我想和吉姆谈谈。”

接下来,同时也在场的特朗普的女婿、总统高级顾问库什纳上前开始和科米聊天,但也被特朗普“请”了出去。

“我想谈谈迈克·弗林。”所有人离场之后,特朗普说。因为对彭斯隐瞒了自己和俄罗斯政府接触过的事实,弗林在前一天被迫辞职。特朗普希望FBI放过弗林——这显然是不恰当的,总统无权阻挠FBI正在进行的调查。

那天的对话成为了一个核心事件。事到如今,“通俄门”特别检察官穆勒仍在就特朗普当时的行为涉嫌“阻碍司法”一事进行调查。而科米在回忆录中也摆出了自己的态度,“尽管他的行为让人困扰,毫无道德领导力,或许还够不上违法”。

但他不打算让这个情况持续下去。第二天例行通报会后,科米就向杰夫·塞申斯提出了抗议。“你是我的上司。你不能就被那样要求离开房间,让总统可以单独和我说话。你必须站在我和总统之间。”

当时,科米假设起码这位司法部长可以对总统带来一点影响。但接下来塞申斯的反应让他目瞪口呆。

塞申斯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询问科米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把目光投向了桌子,眼神来来回回,左右移动。这样短暂地注视了一会儿之后,他把双手放在桌子上,站立起来,表示感谢科米的到来。

科米知道这是在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再看见塞申斯这样的反应。”

另类现实的茧

科米还曾目睹时任白宫幕僚长雷恩斯·普里布斯和特朗普的一次互动。

几天前,特朗普接受了福克斯电视台主持人Bill O'Reilly的采访。采访中,他说自己对普京表示尊敬,言论在两党内都引发了很大的批评,此时俄罗斯助特朗普获选的舆论已经愈炒愈热。

“我又能怎么样呢?说我不尊重一个我想与之相处的大国的领导人?OReilly问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而我给出了一个非常好的答案。”特朗普一直在絮叨,不停试图肯定和证明自己,没有给在场的普里布斯或科米任何插话的机会。

科米眼中,特朗普用话语建立了一个另类现实的茧,忙着将所有人包裹进去——这是他从未在白宫见过的景象。“无声的同意圈,由老板完全掌控。我们和世界对立。对一切的曲解,无论大小事务都要服务于忠诚的原则。组织超越了道德和客观事实。”

普里布斯无疑是这个同意圈内的一员,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科米终于有机会发言,提出总统确实不应将普京的统治与美国民主等同起来后,特朗普突然停住,眯了下眼睛,“像个不习惯被周围人挑战或纠正的人”,然后结束了这场会面。

“普里布斯在整个过程中都一言不发,他送我离开了房间,没有更进一步的交谈。”

普里布斯的幕僚长生涯仅仅持续了六个月,这段时间也被认为是现代美国总统任期中最动荡的时期之一。他辞职时,特朗普发出推特说“他是一个好人”。而根据当时的报道,白宫内部人员透露,特朗普嫌弃普里布斯“不够强势”。

2017年3月30日,特朗普打电话给科米,将针对俄罗斯的调查形容为“乌云”,这削弱了他作为国家领袖的执政能力。

对于妓女的事情,他格外耿耿于怀。他第四次争辩,“斯蒂尔档案”中提及的他与俄罗斯妓女的交集,是不真实的。“你能想象么?我,会找妓女?”为了取得科米的同情心,特朗普还补充说自己有一个美丽的妻子,这件事给她带来了非常大的痛苦。

4月11日上午,又一通电话,几乎是同样的内容和诉求——他希望FBI对外宣告自己并没有受到调查。

这次,特朗普跳过了以往先套近乎的开场,他听起来有点生气和不耐烦了。“我可是一直很忠于你,非常忠诚。我们之间有这个东西,你懂的。”他告诉科米。

这是科米最后一次与特朗普交谈。

结束后,科米向当时的代理司法部副部长达纳·波恩特报告了这个电话。书中解释,当时塞申斯已经对外宣布会完全回避有关俄干预大选的调查,这引发了特朗普的强烈不满。

波恩特显然没有打算对此作出任何应对,只说:“哦,上帝,我希望这件事能自己消失。”

但它没有。

5月9日,科米在洛杉矶参加一个活动。下午2点左右,他开始发言。不一会儿,在观众后方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科米辞职”几个大字。“我以为这只是个精心编织的玩笑。”

然后屏幕上的信息发生了变化,在三个屏幕上,三个不同的新闻台都打出了同样的标题:科米被解雇。房间里开始变得嘈杂。

作为FBI局长,科米身边有一个通讯团队以便随时接受来自白宫的消息。但没有一个人打来解释他为什么会被解雇,而他前一天才见过司法部长塞申斯。

一会儿,国土安全部部长约翰·凯利打来电话,表示他对科米受到的对待感到非常恶心,想要辞职以表抗议。“我告诉他不要这么做,总统身边需要一个有原则的人,尤其是在这位总统的身边。”

接下来,科米收到了来自助手的一封电邮,里面是她扫描的解雇信,写着立即生效。

“我感到胃不舒服,有点眩晕。”种种迹象显示,解雇真正的导火索就是因为科米不愿意对外宣告特朗普没有受到FBI调查,但特朗普和他的白宫团队从未承认过。

后不久,科米联系了他的好朋友丹尼尔·里奇曼,一位前检察官。他想要把备忘录的内容发布出去,但不是亲自,“因为这就会像是在海滩喂海鸥”。

特朗普很快对此作出回应,去年5月12日,他在个人推特上写道:科米在考虑开始向媒体泄露信息之前,最好希望我们的交谈没有“录音”!

“我感到奇怪,他是在威胁我么?”也正如科米最开始的想象,特朗普而后矢口否认了他们会议中的种种细节。

科米回忆录出版之际,特朗普和白宫正处在一个极敏感的时刻。白宫官员描述说,特朗普因为FBI最近突击搜查他的私人律师的住宅和办公室而勃然大怒。这使人们觉得,他下令终止涉俄调查的可能加大了。

2017年1月22日,科米出席白宫举行的晚间招待会,在媒体面前和精朗普来了个不太情愿的“亲密接触”

新书发布后两天,共和党全国委员会推出了一个新的网站,名为“说谎的科米”(LyinComey.com)。福克斯新闻报道,共和党计划对科米的新书进行事实查证,凸显科米任何的“错误陈述”或“矛盾之处”。

几乎同一时间,在共和黨的施压下,科米的备忘录15页的内容终于全部公布出来。这套“可能是政治史上最大的一套庇护备忘录”和他回忆录中的内容保持了惊人的一致,强调了“特朗普对总统基本职责的无知,对维护民主制衡和司法独立的蔑视。”

新书令特朗普大怒,4月13日他先是连发两条推特,怒骂科米是“骗子”和“泄密者”,又称科米的工作一团糟,能解雇科米是他莫大的荣幸。

对于科米自身而言,Politico认为,备忘录的曝光和回忆录的出版是一件好事,反转了他支离破碎的公众形象,正如书名所言:更高的忠诚。两个版本的信息都透露出他所追求的,超越党派政治的独立行动力。

“里面的内容让他的形象改头换面,再次回到了美国最受欢迎的反犯罪斗士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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