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手段在文学翻译中的得与失
2018-05-04潘真真
【摘要】陌生化是文学性的集中体现,而文学性又是文学作品的灵魂。因此,文学作品翻译必须重视陌生化这一因素在译作中的呈现。本文通过探讨著名文学翻译家葛浩文对陌生化手段的处理方式,指出传递陌生化效果的重要性和实现途径。
【关键词】陌生化;文学翻译;审美体验
【作者简介】潘真真(1988- ),女,河南汝州人,硕士,河南工程学院国际教育学院,主要研究方向:英语翻译学。
葛浩文是近年来翻译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数量最多、贡献最大的西方学者。其译作《玉米》和《青衣》译成英文后反响良好,前者获得2010年度英仕曼亚洲文学奖,后者入围2008年英国《独立报》外国小说奖的复评名单。然而,他的作品也遭到了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的攻击,在《纽约客》杂志刊登的书评《苦竹》种指责他翻译中的陈词滥调。无独有偶,乔纳森·亚德利(Jonathan Yardley)在《华盛顿邮报》书评版头条撰文称,尽管葛浩文盛名在外,但他在翻译此书时,或许在信达雅之间搞了些平衡,其结果便是莫言的小说虽然易读,但行文平庸,结构松散。《星期日泰晤士报》今年2月20日也刊文指出,尽管葛浩文译笔出众,但读者还是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迷失在翻译中了”。对于这样的非议,本文主要从两部作品最显著的特征入手,并且考虑原作者的文学意图,来寻找在翻译中迷失的东西。
一、陌生化与文学作品的陌生化翻译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之一。他指出文艺的美感特征首先是惊奇陌生的新鲜感。他指出:“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使人感受事物,是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
陌生化翻译似乎与 “异化翻译”相似,但其实不然。劳伦斯·韦努提主张的“异化翻译”,主要强调从后殖民理论视角来遏制民族主义翻译暴力的必要性。异化翻译试图保留在源文化中抵制主流文化价值观的特征,以便能够看到原文化的另一面。不同的是,陌生化翻译试图在翻译文本中重现偏离常规的语言,以传递文学性为目的。异化翻译重视的是文学的政治文化功能,而陌生化翻译纯粹针对文学的审美和认知功能。
陌生化翻译,实质上是对原作陌生化表达手段的保留或创造性再现。具体包括翻译作品中能够产生奇异性和新颖性的各种技巧,其最终目的是提高翻译作品的文学性。这个提议首先建立在翻译文学应该像原文那样具有文学性的假设;其次就是支持译者有权利和义务以诗意为导向而不是以信息为导向的观点。
二、《玉米》和《青衣》中陌生化语言现象在译文中的处理
《玉米》和《青衣》两部作品的陌生化语言现象可以分为四个类别,分别为词类转换、非常规搭配以及对公共话语的戏仿。
1.对词类转换的翻译。在翻译过程中,违反语法规则往往被视为内在的语言差异所导致,因此轻视语言形式价值的译者往往选择忽略不译。在这两部小说中,词类转换是扩大词汇可能性,为读者创造更加生动、新鲜的感受的一个非常普遍的方法。
例1:
有庆家的想,这下好了,多事有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玉米又要恨自己一个洞。(毕飞宇2011:67)
If any of this gets out, Yumi will hate me even more.
( Goldblatt, Sylvia 2010:99)
把名词放在副词的位置上严格来说是错误的,但却产生了奇妙的表达效果。这种说法突破了副词修饰动词这一语法限制,使语言的张力实现了一次飞跃。仅仅一个“洞”字,作者就无比形象地描绘了深仇大恨这种抽象的情感。读者的脑海中形成一个鲜活的画面,使这种隐喻可以这样理解:仇恨是如此激烈和狂热,以至于如果仇恨有其物质形式的话,它可以填补一个巨大空洞。而在英语翻译中,“more”是非常普通的副词,它消解了原作语言的新鲜感和活力,削弱了句子的审美效果,使其变得平淡无奇。
例2:
这个女人平时软绵绵的,一举一动都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有点像水,但是,你要是一不小心冒犯了她,眨眼的工夫她就有可能结成了冰,寒光闪闪的,用一种愚蠢而又突发性的行为冲着你玉碎。(毕飞宇2011:123)
She could seem as formless as water, giving the impression that she would meekly submit to oppression and abuse. But if you were careless enough to actually come up against her, she would turn frosty in the proverbial blink of an eye, and was capable of bringing things to a shattering conclusion through sudden and reckless actions.(Goldblatt, Sylvia 2009:18)
这个长句有着明显的结构性张力,在读者中产生强烈的美感。它包含了一个传统的隐喻,將女性比喻为水。然而作者对此原型做了巧妙的发展。水、冰、玉,这三个意象一气呵成,既有跨越,却又不显突兀。巧妙地暗示了女性意识和女性成长的过渡以及冰的形象。用“结成了冰”来描述一个人的性格或情感的突然变化,无疑是创造性的,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决绝的女性形象。看似不相关的主语和谓语放在一起,激发读者发挥主观意识将两者联系起来。在英文翻译中,“结成了冰”译为“turn frosty”,意为为不友好或不屑。它是“结成了冰”一词的解释性翻译,更多用来表达人物情感变化的。这样就剥夺了可以给读者带来审美体验的阅读障碍。
2.对非常规搭配的翻译。非常规搭配在这里指的是作者将两个不相干的成分放在一起,达到超乎常理的修辞效果。它就像拼贴艺术一样,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把几个不同的对象放在一起,产生很大的视觉冲击力。这样的搭配扭曲了我们习惯的轨迹,可以形成短语甚至句子。或者说,他们旨在唤醒人们长久以来被规则和惯例埋没的那部分认知。
例3:
她的嗓音还是那样地根深叶茂。(毕飞宇2011:124)
Her singing had the same depth of roots and breadth of canopy as ever. (Goldblatt, Sylvia 2009:20)
这里听觉和视觉的界限被模糊掉了。当我们潜意识地预测作者将使用百灵鸟的叫声,或者是涓涓的溪流来形容嗓音时,最后这个四字格突然扭转了我们的阅读预期。嗓音和植物的繁茂超出了常规隐喻范畴。她的深厚的嗓音通过视觉形象显现出来。作者随手掀起神秘的语言世界的面纱一角,就连译者也被这种瑰丽所打动,因此葛浩文选择保留了根和叶的意象。
例4: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脑子里栽的是什么果,开的是什么花。(毕飞宇2011:45)
They had no idea what was ripening and flowering in her head. (Goldblatt, Sylvia 2009:50)
这一创造性表达提供给读者新的认知经验。随着形式主义者的坚持,陌生化主要以直觉为主。这句话所暗含的图式是土地与大脑空间的类比关系。大脑被视为可以种植水果和花卉的空间。当读者努力填补这对关系之间的差距时,就产生了审美。此处译者在翻译中成功地保留了这种表达。
2.3 对另类修辞的翻译。毕飞宇小说中的比喻和隐喻在形象和结构上都令人印象深刻。
例5:
筱燕秋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鼻孔里吹的是北风,眼睛里飘的却是雪花。(毕飞宇2011:118)
A north wind blew from her nostrils, and snowflakes swirled in her eyes, as if she had been struck by something.(Goldblatt, Sylvia 2009:12)
由于大家对经典影片《白毛女》都耳熟能详,“北风”和“雪花”的形象,自然而然带着一种悲凉凄惨的腔调。这一互文性有效地支撑起了修辞效果。用抽象的词汇来表达内心感受会使我们的感觉却变得麻木。在这里,生动的画面颠覆了我们的情感体验。
例6:
领导一找她,她漂亮的小脸就成了猪肝。筱燕秋没心没肺,就有猪肝,她是做得出来的。(毕飞宇2011:116)
When the leadership summoned her, her lovely face turned pork-liver purple.(Goldblatt, Sylvia 2009:8)
在“没心没肺”和“就有猪肝”的语义层面上,都体现了人物的个性:鲁莽,不加思索,不妥协,不世故。在翻译中,“猪肝”译为猪肝紫色。第二句话被译者省略。结果,作者幽默的嘲讽已经无迹可寻。如果原文中的表达很难在目标语中找到效果相当的对应结构,译者就有权力和义务去创造新的形式,并考虑到这种新结构的终极目的。
4.对公共话语戏仿的翻译。将陈词滥调从惯常语境转换到新的语境中,也是一个陌生化的效果的实现途径。毕飞宇小说的一个特色是对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政治话语的戏仿。这种陌生化的语言主要是为了达到讽刺的文学效果,也是毕飞宇语言狂欢的集中体现。
例7:
施桂芳十几年都这样,王连方听都听烦了。施桂芳呕得很丑,她干呕的声音是那样的空洞,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咋咋呼呼,肆无忌惮,每一次都那样,所以有了八股腔。王连方不喜欢听施桂芳的干呕,她一呕王连方就要批评她:“又来作报告了。”(毕飞宇2011:20)
After a decade of this disgusting scene, Wang Lianfang could hardly bear the ugly sight of her and her dry heaves. She sounded so hallow, so devoid of any viewpoint or stance; and she was oblivious to everything else around her. It was the same every time, embodying the formulaic characteristics of a traditional essay, which displeased Wang immensely. He hated those dry heaves, and the moments he heard one, hed say, “There she goes again, another report.”(Goldblatt, Sylvia 2010:33)
孕妇的晨吐怎么会和观点、立场这样的字眼扯上关联呢?然而作为丈夫这样指责妻子十几年不停怀孕的艰辛,心态何其冷漠!笔者采用直接的心理描述来揭示男人冷酷无情的性格。那个时代普遍的泛政治化深深扎根于人们的思想之中,甚至连他们的家庭生活也带有令人厌恶的言辞。译者在这里保留了翻译中所有意识形态批评的词汇,即使是语义上的重复。他意识到作者打算在读者中产生一种厌倦的感觉,以此来消除官方通常使用的这种评论性词语的严肃性。
三、结论
译者葛浩文认为中国文学不是以其技巧,而是以内容和主题为世界文学做出贡献。他贬低中国作家创作文学技巧和形式的尝试,从目标读者的利益出发。这种态度以及他对翻译的简化规则,使他的翻译作品在叙述结构和话语中更注重目标读者的阅读习惯。这不可避免地违背了原作者的意图,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文化多元系统中西方主流诗学对中国文学的边缘化。
然而当翻译者试图使译作更顺畅,更容易阅读时,其目的是否真的为了满足读者的利益呢?译者是否有权为读者筛选他认为有价值的部分来翻译,而舍弃原作者的苦心经营呢?葛浩文有足够的理由坚持他的翻译方式,但从原作品的文学性以及原作者的文学追求来看,他是鲁莽专断的。他处理陌生化语言的方式可以概括为直译和忽视,这表示了他对这种语言使用价值的冷漠态度。
尽管文学翻译的标准不尽相同,一个不变的事实是翻译的文学作品应该具备一个本质特征即文学性。要达到高度的文学性,译者首先要尊重作者在语言和内容方面的创新,并能够辨别出这种语言的隐含意图。其次,陌生化效果的成功再现在于文学翻译陌生化的两种方式的结合,即陌生化语言的再现和陌生化翻译策略。
参考文献:
[1]John Updike.Bitter Bamboo,Two Novels from China.The New Yorker,May 9,2005.
[2]Venuti,Law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3]Goldblatt,Howard,Sylvia Li-chun Lin(trans).The Moon Opera[M].Boston: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2009.
[4]Goldblatt,Howard,Sylvia Li-chun Lin(trans).Three Sisters[M].London:Telegram Books,2010.
[5]呂敏宏.论葛浩文中国现当代小说译介[J].小说评论,2012(5):5-13.
[6]李家晔.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J].西方文论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