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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2018-05-04林佳锐

青年时代 2018年8期
关键词:超越意象生命

林佳锐

摘要:鲁迅散文诗《雪》的解读丰富多元,而本文尝试从意象出发,文本细读剖析“暖国的雨”、“江南的雪”、“朔方的雪”三个意象内涵以及意象之间的关系,探讨“雨”和“雪”生生不息的宇宙循环图式,以及《雪》所传达的寻求生命升腾超越的精神。

关键词:《雪》;意象;生命;超越

一、各家爭鸣——道不尽的“雪”

鲁迅的《雪》写作于1925年1月18日,随即发表于1月26日《语丝》周刊第11期,后又收入散文诗集《野草》。较《野草》中的其他文章而言,

《雪》显得较为亮色和轻盈,少了些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

但同《野草》的其他文章一样,《雪》自诞生以来,文学评论百家争鸣。简单梳理,至今,大致有以下四种主要观点:

(一)“发现与肯定”

北京大学钱理群先生在《对宇宙基本元素的个性化想象》一文中阐释:与“江南的雪”相比较,鲁迅先生显然更醉心于“朔方的雪”。“旋转而升腾的”“朔方的雪”,“也是鲁迅的精魂”——奋斗的,向上的,闪光的。

(二)“战斗创造美好”

北京大学孙玉石教授著有《(野草)研究》,内含《追求美好理想的温暖心声》一文,将《雪》和《好的故事》作为一组赏析。他的观点是:“南方的雪”寄托了鲁迅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而“朔方的雪”则蕴蓄了鲁迅反抗与斗争,“要用战斗来创造春天一般美好的世界。”

(三)“表达人生意境”

复旦大学教授吴中杰在《吴中杰评点鲁迅诗歌散文》一书中,对《雪》有这样结论性的话语:“面对朔方的雪景,他不但忆起了江南的雪,而且还触景生情,由此想到已逝的我的青春和寂寞的身外的青春。”

(四)“精神的结构性重生”

而在2017年的一期《文学评论》刊有李哲的《“雨雪之辩”与精神重生鲁迅(雪)笺释》一文,创新地阐释:鲁迅以“雨”喻周作人,而以“雪”自喻,从而展开具有“论辩”意味的精神对话。同时,“江南雪野图”启动对“故乡”与“童年”的召唤机制,而“朔方之雪”则表征着鲁迅洞悉了宇宙的生生不息,也完成对自己内在精神的结构性重生。

众说纷纭,百家争鸣,这也反映出《雪》的生命力与多义性,也是窥探鲁迅先生精神世界的重要窗口。暂时搁置名家的观点,我们尝试从文本的意象出发,从头开始文本细读,找寻鲁迅先生的雪的世界。

二、大风吹雪盈空际

谈到鲁迅写雪的缘由,多数学者认为是有感于大自然。1924年12月30日,北京落了一场雪;且在第二天,天气放晴而刮起凛冽的朔风,大雪纷飞。这一天鲁迅在日记里写到:“晴,大风吹雪盈空际”。十八天后,语言优美而寓意深邃的散文诗《雪》遂成。

寓意丰富的意象表达,便是《雪》生命所在。文中三个重要意象,即“暖国的雨”、“江南的雪”、“朔方的雪”,构成了一帧帧深远悠扬的画面,共同构建耐人寻味的意境。

(一)暖国的雨

《雪》的开头两句,是文本中关于暖国的雨的唯一论述。它从一开始就构成了一种雨与雪的潜对比,之所以说是一种潜对比,是因为这种对比并未显露出外在的峥嵘,而是在一种含蓄的叙述之中完成的。

在这段的第一分句中,作者对“暖国的雨”未加任何品质性的限定,而对“雪花”则赋予了“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庞杂的形容性词语修饰,这种“单调”与“丰富”的差异在下一分句的语义承接中,顺理成章地表现为“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到这里,作者对二者的情感态度似乎高下立判。但这里存在一个问题,这个“博识的人们”是第三人称,这究竟是不是叙事者即作者本人的判断呢?再者,“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这句话也很值得商榷,因为雪对自己的不幸不会有感知。

这是用“不幸”来加强对于“暖国的雨”的单调性质的确认,还是以一种疑问的态度对“单调”这一价值判断做出否定性质疑?抑或仅仅是文学上一种比兴手法?

(二)江南的雪

鲁迅浓墨重彩地对江南的雪进行描绘。

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

一个“润”字、一个“艳”字,可以说是蘸满了水。进而,鲁迅用“青春的消息”与“处子的皮肤”来比喻“江南的雪”,更是唤起了一种“水淋淋”的感觉,水的柔性渗入了坚硬的雪。刚柔交织,意境灵动。

而“血红”、“白中隐青”、“深黄”再加上“雪下的冷绿”,形成了强烈、鲜明的颜色对比。但是,这种给人以强烈视觉效果的画面更具“美术性”和“工艺感”,一幅“江南雪野图”。

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

与前述“江南雪野图”文字的起笔相比,这段描写孩子们“塑雪罗汉”的嬉戏场景,则写得具体细腻,似乎带有一种‘凝视的意味,像是鲁迅先生对于自己童年的追忆。

在描写“塑雪罗汉”的最后一节,体现着鲁迅笔下的一个典型模式“看——被看”的再现。在其他作品里,这种模式曾被鲁迅作为一种揭示国民劣根性的有效手段,但是在本文里,这种“被动性”模式很显然又具有了另外一重含义——不能把握自己命运,不具备独立品格,必将最终沉沦的暗示。

“雪罗汉”的消融,标志着鲁迅精心营造的“故乡”与“童年”记忆又重归虚无,而《雪》之篇章行文的情感气脉似乎也就此戛然而止。但也恰在此处,鲁迅笔锋陡转,自“江南”直人“朔方”。

(三)朔方之雪

“朔方的雪”对比着“江南的雪”,江南的雪“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但朔方的雪“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而这种对于更接近于是正面对比,鲁迅先生在此高扬“朔方的学”,但并没有绝对否定“江南的雪”。

“朔方的雪”它不再以凡俗的人间为其居所,不再因自身的被动而消融,而是以永恒的宇宙为空间,“蓬勃地奋飞”、“旋转而且升腾”。另外,在朔方的雪的意象的核心其实还隐藏着一个太阳的意象,这轮太阳将朔方的雪变成“如包藏火焰的大雾”,将太空燃烧成粗糙的河流。在宇宙宏阔雄奇的背景下,雪的升腾、太阳的燃烧在这里合一为生命涅槃、寻求超越的具有悲剧精神的大诗。

(四)意象之间的关系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雪》是对于宇宙基本元素“水”的诗性想象。“雪”与“雨”的关系,犹如“精魂”之于“躯壳”。“精魂”不摆脱沉重的“躯壳”,便不能自由地遨游。“雨”是沉重的,“雪”必须从沉重的“雨”的拖累中解放出来,才能“蓬勃地奋飞”。朔方的雪,虽然由雨生成,但最终否定了雨的本性,“永远如粉、如沙”,以死亡的形式实现了一种超越。

三、超越——生命升腾

雪毕竟由雨化而来,虽说是“雨的精魂”,但亦是“死掉的雨”。然而雨亦沒有死,雨成为了雪!

“雨”和“雪”,是生生不息的宇宙循环。而明白了这一点,一切仿佛豁然开朗。人的生命亦如是!

联系《野草》的其他作品,可以开拓这个解读的意义。虽然鲁迅先生自己“青春”远去,虽然“迟暮”,但是还要“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作者1925年1月1日创作了《希望》,过了17天,就创作了《雪》。创作《雪》时,他的思绪应该仍然在“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雪》正是作者“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而又在迟暮之年以青春激情“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的情绪下流露的杰作。

寻找青春,肉薄暗夜,生命升腾而生生不息,鲁迅先生在精神的内部之所以有这样的超越性的追求,离不开《野草》创作时的心情以及时代背景。鲁迅写作《野草》的时间,正值五四运动退潮,新文化阵线发生分裂,鲁迅的思想正处于彷徨之际。如何超越现有的生命困境,从现实的困顿中走出,扫去思想上的阴霾,是那时的鲁迅面临的重要人生课题,因而追求精神的超越性自然也就顺理成章,最终化为了鲁迅深具悲怆之气的《雪》。

不屈服,不放弃,生命喷薄升腾,才是鲁迅先生坚守的生命哲学。“精魂”不仅是坚强的雪,而且是鲁迅的精神!

四、结语

《野草》是鲁迅“一个人的圣经”,那么《雪》就是引领鲁迅从黑暗中升腾而点燃生命的火把;如果说《雪》对于鲁迅来说是灵魂的一种自我激励和超越,那么对于《雪》解读,则是在体会一种人类共有的精神的涅槃和生命的超越过程,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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