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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

2018-05-03刘亮

阳光 2018年5期
关键词:干妈矸石花椒

刘亮

棕沙矿南面不远处的矸石山下,张槐树望着山顶飘荡起的灰尘,听着叮当响的绞车声,知道到了上夜班的点了。这一天是周六,通往矿井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张槐树又眯眼瞅了瞅朦朦胧胧的月影,想看得清楚些。他就这样站在自家防震棚的小院里,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汗衫,乱蓬蓬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高达两百米的矸石山下,他像个勇敢的护林员似的。

一会儿,他走回了小小的防震棚,他和老婆及儿子住在这里,女儿在县里上初中,在学校住校。进屋后他洗了把脸,随后穿上了黄胶鞋。

“妈,我们上夜班去了。”儿子张冬雨也穿戴整齐。

“注意安全,听你爸爸的话呀。”

张冬雨点了点头,跟在父亲张槐树身后出了门。

当晚李秋菊几乎一夜未眠,为丈夫和儿子担心不已,尽管儿子下井已经两个星期了。

现在他们住的这两间防震棚还挺新,是她和丈夫亲手盖起来的,设施简陋,没有自来水,没有暖气。电视机只能收两个台,可以说,他们目前的生活条件还挺艰苦。不过听丈夫张槐树说,再忍几年,也就不出五年吧,他们就能分到矿上的福利房。

在矸石山脚下,小铁轨的西面也有两间防震棚,住着另一户矿工,目前就这两家住在这里。上个星期李秋菊听丈夫说,过完这个夏天还会有一个同事要在这里建窝棚,把老婆孩子从老家接过来。以后可能还会有。

另一家的男人叫王志国,老婆叫侯希凤。男人和张槐树是同事,他们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李秋菊想,这个点王志国可能也去上夜班了,他老婆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在担心丈夫呢?枕头边有手电筒,李秋菊拿出来,站门口朝两百米外的窝棚晃了晃,没有回应,只有矸石山上的绞车在叮叮当当地响。李秋菊回到闷热的屋里,靠床头坐下,目光望着朦胧的窗外,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早上的六点半,李秋菊吃了简单的早饭,提着斧子出门了。在门前一百米处有片杨树林,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是南面宿村的。李秋菊经常来这里捡树枝,用来摊煎饼、熬汤、煮骨头啥的,比煤气罐做出来的香。进了林子,李秋菊看见有个新伐掉的树桩,足有三十公分粗,二十公分高。她觉得这个不错,晒干后比树枝子好用,就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抡起斧子,用力砍向了树桩。她砍了又砍,但进度很慢。每当她累得胳膊酸痛时,就停下来直起身子喘口气——想着快要下班的丈夫和儿子——今天她想给他俩煮大骨头吃,就有了劲头,接着再砍。

这时,她看见一个小伙子急慌慌从林子南头跑了过来,李秋菊直起身子,把斧子端了起来。年轻人跑到李秋菊跟前,嚷了一嗓子:“这是我家的林子,你不能砍这个!”

“你家的?”

“嗯。我家承包的。”

李秋菊微微一笑,“那我以前咋没见过你?你是宿村的?”

“我以前上学,现在不上了。不过你别砍了,我爸我叔一会儿就来,准备挖走这个树桩。”

“哦。”李秋菊拍了拍斧柄,“好吧,我不砍了。那我去捡掉地上的树枝子没事吧?”

年轻人张了张嘴,又把话打住,接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小伙子,我就拣地上的,做点儿饭用,不多。”

年轻人没再吱声,转身走了。

李秋菊就这么捡了半小时的树枝,有水桶那么粗,用绳子捆着,背回了小屋。总的来说她是个强壮的女人,四十一岁,儿子十八,刚招了工,和丈夫一个单位,是名掘进工。她这才从老家陶县来到了棕沙矿,专门照顾丈夫和儿子上班,来半年了。

回屋喝点儿水,休息了一会儿,李秋菊又出门了,上集市买大骨头去。集市不远,骑车子十分钟就到,等她买完骨头回到家丈夫和儿子还没回来。她的胸口突然晃了三下,赶紧抬眼看石英钟,还不到八点半,丈夫和儿子差不多九点十分才能到家。李秋菊不禁笑了,随后把大骨头泡到水里,扫起了地。

这时自家的木栅栏门响了两下。李秋菊第一个反应是丈夫回来了,赶紧扭头往外瞅。不是丈夫,是另一户窝棚的女人侯希凤,怀里还抱着孩子。李秋菊放下笤帚迎上前。她看见侯希凤眼泪汪汪的,孩子的脸色也是煞白,嘴巴红肿。

“快进屋,孩子咋了?”李秋菊问她。

“发烧了。”侯希凤哆哆嗦嗦地说,“你摸摸大姐,直烫手。你家有退烧药吗?”

“不行,我家的都是大人的。你咋不去医院?”

“太遠了,我抱着孩子又不能骑车,就想着先给她吃点儿退烧药再去。可孩子爸还没上井,就来你这儿了……”

李秋菊抻了三秒钟说:“我骑车子带你娘儿俩去,走。”

矿医院离着她们的防震棚有五公里,加上李秋菊也不敢骑快,二十分钟才到了那儿。医生看完不免一顿数落,说孩子烧得这么厉害早干啥去了,除了打退烧针,还得住院观察两天才行。李秋菊赔着笑脸说了几声谢,就带着侯希凤给孩子办了住院手续,很快输上了液。李秋菊看看情况都安稳了下来,准备回去煮大骨头。侯希凤却一把抓住了她:“姐姐,想跟你商量个事可以吗?”

“什么?”

“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就是给体弱的孩子找个儿女双全的干妈,孩子以后就好养活了。正好姐姐你呢,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女双全,能不能做俺们家花椒的干妈呢?这孩子身体不好,今年才半年就烧了三次,姐姐……求求你,你就发发善心,认了俺家的花椒吧。”

“这个真管用?”李秋菊好奇地问。

“我老家有这个说法。村里好几个身子弱的孩子都找了干妈,有五六个呢。”

“噢。”李秋菊点头同意了。“不过,我回家得给冬雨爸说一声才行,他要不同意……”

“行啊姐姐。到时我会让花椒爸提着酒去看大哥的。”

忙了这一通,李秋菊回到家都十点半了,可丈夫和儿子还没回来。李秋菊这次慌了神,站在门口瞭望起通往井口的小路,没人,依旧是头顶上的绞车叮当地响。接着哗啦一声,绞车侧翻,倒出矸石,山顶飘荡起一大片的煤尘,像着火的样子。

“咋还没下班呢……”李秋菊嘟囔着回了院子。这会儿她没心情煮骨头了,无力地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呆呆地望着门口。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侯希凤的丈夫,他和自己的丈夫一个班,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想到这儿,李秋菊站起身,越过低矮的木栅栏,她看见一个身着蓝色工装的小伙子正在小路上往这边跑,身影随洼坑摇摇晃晃,显得有些踉跄。到了近前,李秋菊认出了年轻人,是丈夫的徒弟小冯。年轻人一抬腿跳进了栅栏,手撑着膝盖缓了两口气,直起身,眼泪汪汪地抬手抹去了脸颊上的汗水和泪水。

“师娘……师傅他,出事了……工亡了……”

李秋菊“啊”的一声,身子晃了起来,小冯抓住了她的胳膊,扶住了她。“请节哀呀师娘,师傅他……走得太急了,钢丝绳抽到了他脖子……师娘,师娘,你醒醒,醒醒……”

小冯把李秋菊扶到屋里,朝她脸上喷了几口凉水,李秋菊缓缓睁开眼,突然,她一把抓住了小冯:“井下塌方了吗?那我儿子呢小冯,他呢,他呢?老天爷,让我咋活呀这是……”

“不不不,没塌方师娘,是绞车的钢丝绳突然断了,师傅推开了几个人,就这么抽到了他。冬雨没大事,伤着了腿,已经送到局医院了。”

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设备的先进、管理者安全意识的增强,已经很少有工亡事故了。年轻的矿工们再听当年的故事时都非常感动。当年的矸石山移走了,矸石大部分都拉到了矿井西侧的塌陷区,在那堆起了新矸石山。现在,这里建了住宅小区,在“十五”期间,这里建了十八栋楼、一所小学、一家幼儿园、三家小超市、还有一座室内体育馆。

李秋菊没有再婚,矿上为了照顾她,张槐树去世的第二年就给她安排了工作,并分了新房,现在的她刚刚退休。他们的儿子张冬雨五年前结了婚,有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女儿张冬雪也大专毕业参加工作了,在济州的附属医院当护士,离她九十公里。可以说,李秋菊现在除了照顾孙子之外就没什么大事,倒也平稳。

可就在上个月,天有不测风云,她的儿子又离开了她,不是在井下,而是因为车祸。刚三十二岁。这次的打击使李秋菊一下苍老了很多,甚至背都驼了,头发也白了。邻居们对她的不幸都报以同情,加以安慰,没法子,车祸无情。女儿张冬雪回来陪了李秋菊一周,两个人总是默默地手缠手,以泪洗脸,可一周后她只能返回济州上班。

也就过了两年,儿媳妇改嫁,找了个县里的丧偶邮递员,带走了孙子。

李秋菊眼里含着泪水,倒在了床上,大病了一场。现在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女儿半月或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有时李秋菊觉得就像没这个女儿似的。不过上个星期张冬雪倒是回来了,听她的口气,好像谈了恋爱,以至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没有回家。李秋菊理解女儿,并没有抱怨。

李秋菊在家待闷了就到小区广场的凉亭下和老太太们聊天,直到饭点再回家,是的,她已经没有重要的事去做。一天,她和郑老太太聊天时,对方突然问起了当年她认干女儿的事。

“是不是有这回事?”

李秋菊点了点头。“是呀,自从那年槐树走了之后,我们两家就没什么来往了。听说侯希凤的男人下海经商,现住在县里,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

“这是其一,还一个事你不知道吧?就是当年你认的那个干女儿,好像叫花椒的,后来得了病,脑子不好使,侯希凤也不让她出门,整天关在家里。我女儿和她家住一个小区,前几天跟我说时,我突然想起了这档子事。”

李秋菊在家思忖了两天,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干女儿,尽管十多年没见了,可李秋菊还记得她小时候发烧时的小样。她托郑老太太问了侯希凤现在的住址,坐公交车去了。县城离棕沙矿也不太远,公交车半小时就到。下了车,李秋菊又打了出租,到侯希凤家时快中午十一点儿。

对于李秋菊的突然到访,侯希凤也是惊得半天没合上嘴。“是你吗老姐姐,你咋老成这样了?出啥事了吗?快请坐,请坐。”

侯希凤已经离开棕沙矿很多年了,并不知道李秋菊儿子出车祸的事,当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流下了泪。

“老姐姐,你真是命苦呀……大哥当年走得早,可现在又这样……真是老天爷不公平呀。还有,儿媳妇也改嫁了呀,哎呦呦,我都不知咋安慰你了老姐姐,真是世事无常呀。女儿现在在哪儿?也不小了吧?”

“是的,冬雪上班了,在济州的医院当护士。不过,我今天来呢希凤,就是想见见我的干女儿的,她在哪儿呢?”

花椒九岁时得了脑膜炎,烧坏了脑子,现在说话、思维啥的都不利索,侯希凤也不敢让她出去,只能关在家里。当李秋菊说完这话后,侯希凤长叹了一声,默默站起身,打开了里屋的房门,牵着一个清瘦的女孩儿出来了。

“老姐姐……这就是花椒……”侯希凤的眼里又涌出了泪。

李秋菊颤巍巍地站起身,拉住了傻呆呆的花椒,突然抱住了她,“闺女呀,我是你干妈呀。过来,让干妈看看你,真是……多俊呀这丫头,怎么得这病了呢。希凤,希凤,我咋看都觉得这丫头俊,要不,你让我把她领走吧,在我那儿住一段时间,我喜欢这丫头,让她陪着我说说话啥的,咋样?你要想她呢就到棕沙矿来,要不我给你送来也行,反正我的房间都空着,家里没别人。咋样希凤?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怎么行,老姐姐。”

“你不是还得伺候小儿子上学嘛,反正我又没事……话说,咱们当年都是住在矸石山那里,你难道对我还不放心吗?我呢,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丫头我看着喜欢,你就答应吧希凤。”

“老姐姐……”

“看看,你哭啥呀真是。”

最后侯希鳳给丈夫打了电话,征得同意后,她开车送李秋菊和花椒去了棕沙矿。

到家后,李秋菊改变了侯希凤的做法,怕花椒一个人睡觉害怕,让花椒和她睡一张床——之前花椒在自己家时,侯希凤不是这样做的,总是把她关在自己房间,睡觉也是一个人。现在不同了,是李秋菊陪她睡,小花椒很开心,睡觉时喜欢把头靠在李秋菊的肩膀旁。李秋菊跟她说着话,一会儿就能把她哄睡。

可女儿张冬雪对李秋菊的做法非常不满。

“我实在是空得慌呀冬雪,你看看家里……你爸、你哥走了,你嫂子改嫁了,也把你侄子带走了,这些,我一想起来,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呀。加上你离我又远,成天也看不到你,哎……我就想到花椒了。是的,她不是外人,是我的干女儿,我想让她来陪我说说话啥的,这样不好吗?”

“妈,看来你是老糊涂了。别人碰到这样的事躲都躲不及,可你倒好,上赶着去追。你别忘了她是个傻子呀……”

“胡说!你看看花椒多俊,哪里傻了?不就是脑子转得慢一点儿嘛。再说,现在的人脑子转得太快我还不喜欢,我就喜欢慢一点儿的。”

“老天爷,你真是疯了,妈。你要说她不傻,那我们就是傻子。我走了。”

母女俩谁也没说服谁。

花椒站在卧室的门口,差点儿哭了。李秋菊则以坚强的手势冲她挥了挥,“没啥丫头,她是你姐姐,你以后叫她姐姐知道吗?她就那脾气,像你干爸,不像我……对了,给干妈拿痒痒挠过来,让你姐姐气得呦,我这后背怪痒痒的。”

花椒乖乖去了客厅。

“所以你要记住,”李秋菊看花椒走回来,又开了口,“要像我一样才行。因为我呀,不知道遭多少磨难了,现在还不是挺过来了嘛。所以说花椒,啥事都不要放弃,好好学,好好练,勇敢点儿,奇迹会出现的……就算,就算老天爷睡着了,可他总会有醒的那一天,到时会帮助你的。”

花椒闪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像是听明白了。

“对了,现在几点了?”

花椒扭了下头,接着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好,这个时间天也凉快了,咱娘儿俩該出去走走了。拿上干妈的蒲扇,咱们出发吧花椒。”

自从花椒来了之后,李秋菊就不去小广场找老太太们聊天了,而是领着花椒去新矸石山那里转,在矿井的西边,离原址有两公里。这是李秋菊想到的方法,她觉得一个人小时候的记忆,会陪伴一个人的一生。当年花椒就是在矸石山旁的防震棚长大的,长到了八岁,她们家才搬到了县里。李秋菊想用这个方法来勾起花椒的小时记忆。

夕阳下,两个人迎着灿烂的晚霞,手拉着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花椒在李秋菊这里待了半个月,侯希凤来了,把花椒接回了家。她想让李秋菊歇一歇,毕竟照顾病人不容易,加上李秋菊的年龄,快六十了。她担心李秋菊累着。

结果花椒一回去,侯希凤又重施旧法,把她一个人关在了房间,也很少领她出去。这导致花椒的心绪再次低落,不敢说话,不敢和人交流,常常陷入那种呆呆傻傻的心境之中。有时,当她走到客厅时,侯希凤总是说:“回屋去。”或者“别打搅你弟弟写作业了”。侯希凤已经把李秋菊叮嘱她多陪花椒的话忘在了脑后。

一个星期后,花椒有了抵触情绪,闹着要出去,得到拒绝后,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间低声地哭泣。一次两次,到第三次时,侯希凤生气了,扇了花椒的后背两下。花椒哭得更厉害了,突然间,她叫起了“干妈,干妈,快来呀干妈,救救我……”她这一喊,一下就把侯希凤喊愣了,甚至她的眼泪都下来了。

“干妈!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想起李秋菊来,难道她有记忆了?对她产生感情了?”侯希凤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晚上,丈夫王志国从公司回来,侯希凤就把下午发生的事给他说了说。王志国也很惊奇,接着去了花椒的房间。

“问你个事闺女,你还记得你干妈吗?”

花椒点了点头。

“她对你好不好?”

“好。”

“她叫什么你知道吗?”

“李……秋菊。”

王志国不禁倒吸了两口凉气,随即微笑着点起了头。“希凤,花椒连咱俩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短短的半个月她竟然能记住李秋菊的名字,你不觉得神奇吗?这么说……她跟着老姐姐跟对了。”

侯希凤眼泪汪汪地说:“当年我就是想盼着咱闺女好养活,才认了她这个干妈的,觉得她儿女双全,可谁知道她家现在出了这些事。真是,老姐姐真是太不幸了。现在咱们再把花椒送过去,我怕把她累着,她毕竟快六十了。”

“是呀是呀,老姐姐是很不易。要不再过两天吧,到时你跟老姐姐联系一下,顺便给她留下五千块钱。”

就这样,花椒很快又回到了李秋菊这里。

像以前一样,花椒还是和李秋菊睡一张床,并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块儿看电视。在邻居们的眼里,两个人不像母女,更像是祖孙两代。当然,也有人说风凉话,说李秋菊没事找事,揽下这个不省心的事,图的啥?而最不理解的,还是李秋菊的女儿张冬雪,她气得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了。

李秋菊就在电话里劝她:“干女儿也是半个女儿,让花椒陪我说说话咋了?再说,家里就我一个人,有个人陪说话我不就不闷得慌嘛。”

“你要实在闷得慌,养条狗吧。”

“我才不养那东西,怪脏的。”

“那也不行,反正我不赞成。”

“闺女呀……”

“我就是不赞成!”

两个人又是谁也没说服谁,挂了电话。

“听见了吗花椒,你姐姐还是不理解我,还是那么气人。没事,干妈喜欢你陪着。记住,啥时都不要放弃,要坚强,要勇敢……她虽是这样了,可她还是你姐姐,记住了吗?你现在呢,不光有爸爸妈妈弟弟,也有干爸干妈,哥哥和姐姐,只是你干爸和你哥哥先走了。没关系,咱们每个人都会走的,只是还没到时候。可现在呢,就得好好活着才行。走吧丫头,咱们该出去散步了。”

由于李秋菊经常去矸石山转圈,结识了一位捡煤块的妹妹。这名妇女叫刘金花,四十五岁,宿村人,丈夫病逝,有个上高中的儿子。吸烟,泼辣,黑黝黝的脸上老是挂着结结实实的傻笑。她说儿子还小不能出去打工,就捡煤块卖钱,好供儿子以后上大学用。通过交流她也知道了李秋菊和花椒的关系。傍晚两个人走到矸石山旁时,刘金花正坐矸石堆旁抽烟。

“老姐姐,你娘儿俩来了?坐会儿吧。”

“好。过来花椒,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叫婶子。”

“婶……子。”

“大姐,我看花椒说话利索多了呢。还有,你看她这小模样多俊,只是呀……哎,没办法。可谁也不想这样呀,你说是不是姐姐,都不容易呀。”

“是的,人这一辈子就是不容易。比方我吧,你也知道,还有你呀妹妹,一个人拉扯儿子,也是不容易,又干这么粗的活。你咋没再找一个?”

结结实实的刘金花对这个问题看得很开,哈哈笑了起来。“不瞒你说大姐,以前倒是找了一个,可熊人光喜欢和俺睡觉,却不愿意和他老婆离婚,嫌俺有个儿子拖累。你说,这样的熊人还跟他好个啥呀。我就想,还是算了吧,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对了,大姐,你不是也这么过来的吗?真是,还问我呢。”

“我和你不一样……”

“咋不一样了?不都是年轻时守了寡,没了男人嘛……对了,看姐姐年轻时也是个标致的人,就没个相好的?”

“胡说啥,花椒还坐这儿呢。”

刘金花哈哈笑了,又点上了一支烟。“怕啥,她又听不懂。花椒,你听懂了吗?就是找个男朋友的意思……”

“老天爷……你瞎说啥妹妹,花椒才十八,你咋给她说这些,真是,你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也抽根烟吧,姐姐?”

李秋菊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妹妹。走吧花椒,咱们也该回家了。跟婶子再见。”

“再见,婶子。”

“走好老姐姐、花椒,路上慢一点儿。”

红彤彤的霞光打在两个人的背上,影子又被拉得很长很长。俩人不慌不忙地走着,手拉着手,走到了五号家属楼旁。进了家,李秋菊让花椒先换衣服,她去准备饭。

“丫头,今晚咱俩喝面条吧。放点儿西红柿,再打两个鸡蛋咋样?”

花椒开心地点了点头。

“你刘婶那人说话就那样,没个把门儿的,别在意啊。不过她人还是挺好。”

“婶子吗?”

“对,就是刚才和咱们说话的那个。”

“噢。”花椒又点了点头。

日子很快,又是十年过去了。

棕沙矿的矸石已经不往矸石山上运了,都被粉碎,卖给了附近县的水泥厂。矸石山也由原来的二百米变成了现在的五十米,后来矿领导一合计,改造成了一个大型假山,上面有花有草,还有四个凉亭,旁边塌陷区的三个大水塘,养了很多鱼,这一片已经变成了一个休闲度假村。有二十间客房,十五个包间餐厅,现在由矿物业公司管理。每到周末,矿上的人和附近县城的人,都喜欢来这里垂钓、爬假山、吃吃鱼,放松一下。

苏强和顾敏这对情侣就是这种情况,每过几周都会驱车从县里来这里度一下周末。两个人认识一年多了,正处在恋爱的黄金期,每次来也会在这儿住一夜,等周日的午饭后再走。无可避免地,他俩就和这里的员工熟悉了。

“我们又来了大姐,还是给我们106房间吧。”苏强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好啊!”服务台的张大姐笑着回答,“对了小苏,我们这儿有wifi了,前天刚装上的,密码在这张纸上。”

“真的,信号好吗?”

“放心吧。保准让你的手机嗖嗖的。”

进了房间,顾敏又四周瞧了瞧墙,发现都换了新壁纸,星空图案的,给人一种浪漫的感觉,她微笑着点起头。苏强则忙着登陆wifi和检查他的渔具。俩人简单收拾完,出来了,这是苏强每次来的重要内容,他喜欢钓鱼。

不過,一般到下午的五点他就收竿,随后陪着顾敏爬爬假山,照照相,到六点半时再去餐厅吃鱼。这次也不例外,五点两个人就去爬假山了。等回来时,苏强和顾敏就问了张大姐一个问题。

“大姐,我们每次来都会看到那对祖孙俩围着假山转。就在那儿,女孩用轮椅推着那个老太太,俩人有说有笑的,她可真孝顺。”

张大姐顺着苏强的手望过去,随即笑了。“你说她俩吗?不不不,她们不是祖孙,是娘儿俩,老太太是她的干妈。只要是不下雨,两个人就会围着矸石山转的,转了十来年了。”

“干女儿?一点儿不像,倒像她孙女呢。”顾敏也有点儿不相信。

“是不像。可要说起这个老太太,那可了不得了。她丈夫当年是我们矿第一代的矿工,是个开拓者,可惜四十来岁就在井下出了事故,死了……”

“死了?”苏强哎呦了一声。

“是啊。老太太丈夫没了后,几年后儿子又车祸离开了她,儿媳妇也改嫁了,现在就剩下一个亲闺女……只是,只是为了这个干女儿,亲闺女几乎不和她来往了,住在济州市。还有,你别看她这个干女儿俊俊美美的,可她的脑子小时候得过病,开始时很厉害,现在跟着老太太好多了,能和人交流了,也知道照顾人了。老太太自从前年摔倒不能下地走路,现在都是她这个干女儿推着她出来……”

顾敏惊得张大了嘴,“真看不出来,女孩这么美,小时候得过那病呢。那她的亲生父母呢?”

“她父亲以前也是我们矿上的工人,只是后来经商,开了公司,搬到了县里。听说女孩的母亲前几年去世,她父亲现在又找了一个,所以……她父亲现在几乎不大管她了,现在女孩是跟着老太太过。”

刘 亮:1975年出生,山东淄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级研讨班学员。作品见于《中国作家》《山花》《山东文学》《阳光》《小说林》《黄河》等刊物,有作品被《小说选刊》转载。曾获第五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济宁市乔羽文艺奖,参加了全国第七届青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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