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湾里人家
2018-04-28金野布衣
金野布衣
一股潺潺流动的山泉将山湾分为两半。住在向阳一面的人家姓张,篱笆做的院墙内生机盎然。阴山的草甸子上的人家姓李,也围一圈好大的篱笆墙。曝曝的太阳底下,家园温馨安详似圣殿。
怪,秀丽苍翠的山湾里就他们两家牧户。草场像一个绣满鲜花的地毯。和各自的牛羊一起整天出入在青山秀水之间的,是两个少年。长得黝黑刚健的是张家的后生,一笑,总露出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憨厚得很。远远地总隔河望着小后生笑的,是李家的丫头,有一些调皮,俏丽如山菊花。许是大山里寂寞,丫头小伙打小就爱唱歌,会的歌儿多了,能唱几背篓。但都自个儿在无人处唱,天天遥望着,两个人却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陌生如路人。清凌凌的小溪将他们生生地隔着。
一天总有至少两次,他们都要去小溪边挑水,两眼也不过是那么羞涩地一对视,就急急地走,慌慌如躲鬼似的,心底里却是有意思得很哩。
两家都有牛群,有羊群。日子过得美得很。但牛羊之声相闻,却绝不互相走动半步。两家仇结得早了,小溪就是他们的楚河汉界。
那还是十几年前吧,李家那头黑白相间的花牦牛,有一天执迷不悟地踏破自家的围栏,在张家的草地上去纵横,被张家的男人用那支打狐狸的猎枪暗暗瞄准,先打瞎了牦牛的眼,后要了牦牛的命。血哗哗地流出来,给嫩绿的草地涂了一层红色,贼艳。鲜红的血旁,两家的男人像两只疯了的藏獒,厮打滚爬在一起,为死去的牦牛伸张正义。仇,也正是在那时,像老松树的根,越扎越深。
冤仇易结不易解。小溪里的冰化了又冻,冻了又结,两家的怨气却天长地久。
但,有一天,天上的太阳红彤彤,山湾里的喜鹊喳喳地叫,姑娘小伙竟在小溪边的草地上手拉手坐在了一起。说话,打闹,唱歌。两张年轻的脸像两张红布,兴奋得很。
姑娘唱:“青铜的灯盏十八转,降龙木刻下的底盘;我等上千年心不变,五百年修下的姻缘。”小伙应:“你背上罗锅我背上枪,上山走,要吃个石羊的肉哩;你拿上炒面我拿上香,山尖上,对天者要吃个咒哩。”缠缠绵绵说了很多话,唱了很多歌,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俩才恋恋不舍地赶着各自的羊群回了家。
九月里开的是山菊花。开花的那个早晨,他们悄悄溜出家门,在小溪边会合了,向山湾外匆匆走去。他们相约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去找寻他们理想的生活。他们自以为严密得很,不想还是被丫头的老子发现了,在山湾外的三岔路口,硬是将他们捆绑了回去,且代价惨重,两个年轻人被各自的父母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年雪绒花飘扬的时候,丫头被强行出嫁到了山外一个据说很富有的村子里。紧跟着,后生也奉父母之命娶了自己脾气怪异的表妹,并且不久也远走他乡。
山湾里的日子从表面上看,似乎还是滋润得很。小溪水依然潺潺,活泼单纯如小女子。天上云萌萌,地上雨淋淋。草甸子上的花兒如火如荼,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牛儿、羊儿的照样漫过小山坡,在那里悠然地吃草,跳跃,嬉戏。而从此愁眉苦脸的是两对老夫妻。因为从遥远的地方总传来他们的儿女们家庭不和的消息。双方的大人很后悔,两家老夫妻内讧,以致反目。
正月里漫天是雪绒花,三月里又开腊梅花。又是一个冰雪消融的季节,腊梅花开得正欢,李家的婆娘和张家的男人竟然站到了两个年轻人曾经站过的小溪边互诉衷肠。也说一些家长里短,也道一些你是我非,原来的仇家竟然变得情意绵绵。之后,在一个格桑花正芬芳烂漫的早晨,张家的男人竟领着李家的婆娘出走了。山湾外的三岔路口冷冷清清,再没有出现一个拦他们的人。再后来,李家的和张家的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思考后,走在了一起……
山湾复归平静,两家遂成一统,日子呢,照样过得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