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家
2018-04-28殷桂珍
殷桂珍
父亲喜欢种花种树,两亩大的院子,有四分之三种的是果树和花。花不名贵,都是些普通的花,八瓣梅、刺玫、牡丹、野菊……看到谁家的花好看,父亲就向人家讨要根、籽,要来后就将花籽撒在果树的间隙,或是将根埋在树下,花越种越多。春风一到,果树花与鲜花交相辉映,一个个粉色、白色、黄色的花骨朵竞相绽放,院里是一片花的海洋。一只只小蜜蜂“嗡嗡”地传授着花粉;一只只鸟儿鸣叫着飞来了;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欢呼跳跃;蝴蝶翩翩飞舞;喜鹊在枝头欢叫……热闹极了。吃着杏子,觉得杏子味道不错,父亲就起身跨出房门向前走上几步,在园子里刨个坑,丢下核,来年一棵小苗就破土而出。从院西到院南,那一棵棵结出味道不一、长相不一果实的杏树生长经历基本都是同出一辙的。正南墙下的三棵樱桃树,我没有亲眼见过它们的出生经历,我猜也是由樱桃核种植出的,但是那些苹果树、李子树、葡萄树、桑树的生长经历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记事时,它们已经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了。
好像是和父亲在争夺地盘一样,母亲又会在果树与花的间隙里,撒上些菜籽。一场雨后,菜苗纷纷钻出地面,夏天时黄瓜顶着黄花,豆角戴着粉色的花串盘绕在果树上,灯笼似的辣椒结了出来,香菜也变成了绿色的小扇子,红绿相间的西红柿也缀满了秧……就这样零星种出的菜一家人都吃不完,还可送些给干妈家。
院子的正北面是主房,西北角那间房的上一层是我的闺房。我们把阁楼不叫楼,叫高房子。一层与高房子之间又有一个小小的储藏间,储藏间里堆满了花花绿绿大小相同的瓶子。父亲只要经过储藏间,就会指着瓶子对我说,那些都是我吃过的炼乳瓶子。下次,父亲看到,又会笑着重复一遍我毫无印象的事。我呆呆地看着一储藏间的瓶子,怀疑自己会不会吃掉那么多的炼乳,想着父亲攒着这些瓶子不扔掉,并对我一次次强调这些,就是希望我快快长大,好回报他。
高房子西边有扇窗户,窗外有一棵大榆树。夏日树枝摇曳,在书桌前伸手就可触到树枝,摘到甜甜的榆钱。小鸟将巢也筑在这棵榆树上,与我为邻,常常叽叽喳喳地将我从梦中唤醒。
靠着窗户,摆放着我的书桌,桌上除了书,还有一面小镜子、一把小茶壶。我从院子里摘來几片玫瑰花瓣,丢进小茶壶,没有茶杯,嘴直接对着茶壶夸张地深吸一口,做出很是享受的样子,有时我也对着镜子做鬼脸,扮忧伤。站在高房门前,果树和鲜花尽收眼底。
院子的东南角有棵很大很高的桑葚树,初夏时,那些嫩绿色的桑葚由嫩绿变为鲜红,再由鲜红变为紫红,最终成为深紫色。枝头越高光照越充分,果实就越是香甜。站在树下望去,那一串串黑黝黝、胖嘟嘟、沉甸甸的桑葚挂满了枝头,很是诱人。我不会爬树,只能摸索着一脚蹬着墙,一脚踩着树杈,坐到了中间的树杈间,休息了一下,才继续攀着树枝,站到了树枝的最高处,摘到了又大又黑,又紫又甜,享受光照最充分的桑葚。我欢快地边摘边吃。站得高,才发现看得远,不只园内的景色,院外的风景更是一目了然;低头看,我的两只手被染成紫红色,衣服口袋更是被桑葚的果汁湿透,身上到处是紫红色。我有点得意,不由得笑出了声。一阵风吹来,树枝一晃,我的一只脚悬空了,人差一点就掉了下来。我吓得喊出了声,幸亏抓住了树枝。真正是有惊无险。
从树上下来后,我把这惊险的一幕向外甥和侄女吹嘘了一番。看到他们半信半疑的眼神,我重复之前上树的过程,还边示范边讲述,不料这次真的摔下来了。吃到的桑葚全吐了出来。地上鲜红一片,父亲以为我摔得吐了血,吓坏了。
南边靠墙有三棵品种不同的樱桃树。六月初,一颗颗饱满的樱桃熟透了,一串串从绿叶里钻出来,骄傲地挂在枝头。左边的那棵果实大而红,像玛瑙,味道很酸;中间那棵果实白得像珍珠,晶莹剔透,味道却是很甜的;右边的那棵果实小,颜色呈淡粉色,像水晶石,味道是酸甜的。把三种颜色不一的樱桃装进玻璃瓶里,摇着晃着,欣赏着,直到摇出果汁,才揭开盖子一颗颗地品尝。有时候,我也走出家门和村里的小伙伴分享,看到他们艳羡的目光,我骄傲地揭开盖子给每只小手上倒出几颗,和他们分享着樱桃的酸甜,享受着童年的快乐。
遇到刮风的天气,我被父亲看护着,不许出门,怕迎了风咳嗽。我百无聊赖地盖一条灯芯绒小花被坐在炕上,盼着父亲快点睡着。七月初,院子东边那棵硕大的李子树上,沉甸甸的李子挂满了枝头。满树的李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泽,一个个李子上覆着薄薄的一层果霜,鲜嫩圆润,它们像是在召唤着我一样。呼噜声一响起时,我就悄悄地溜下炕,穿上鞋,起身来到院子里,踩着蜂窝去摘李子,摘满几个口袋以后便急于走出家门找小伙伴玩儿。裤腰是松紧带的,我得双手紧紧提着裤子,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就怕口袋里沉甸甸的李子把裤子拽得掉下去。
院子西边,那三株杏树像一家人,旁边的两株比中间的这株高出许多,像是在同心协力地呵护中间这株弱小的杏树。花期过后不久,树叶间就露出了毛茸茸的小绿杏。小绿杏的味道酸涩,我捂着脸,闭着眼睛,强忍着把嘴吧嗒吧嗒地拌响着。小小水嫩的白杏核被我虔诚地用棉花包住藏在耳朵里孵小鸡。
麦收时节,杏子熟透了,黄中带红,像少女羞红的脸。二嫂干活泼辣,总是在太阳快要下山了,才和二哥双双提着镰刀回家。他们一放下镰刀就走向树下,仰头找又大又红的杏子,胳膊轻轻一伸,手里就有两三个杏子。哥嫂在树底下一坐,不用洗,两手一擦就将杏子直接送进嘴里。尽管劳累,可是吃着杏子的他们却露出惬意的笑容。他们吃着杏子时,我早已踩着凳子为他们做好了饭,烧开了水。一院晒好的醋糟也早都被我收了起来,怕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湿,还盖上了塑料布。
院子的正中间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初冬,当一片片黄叶被风带走,只留下光秃秃的褐色枝条时,父亲便把葡萄藤拿下来,拆了葡萄架,把藤蔓一圈圈盘起来,盖上干草,挖坑深埋;春天时将葡萄藤挖出来搭架,剪枝。葡萄树也不辜负育树人的用心,盛夏过后,滴溜溜的葡萄由小变大、由深绿到浅绿,再到亮绿,几天就变个样。尤其是雨后,葡萄串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青翠欲滴,让人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葡萄树下打扫得光洁干净,吃饭时,母亲会在葡萄树下摆上饭桌,一家人躲在阴凉里吃着饭、聊着天,一天的疲劳在笑声中消散;我也会在葡萄架下温习功课,偶尔抬头,淡绿透亮的葡萄向我轻轻点头微笑。我去捏,软软的,这说明葡萄成熟了,摘下一颗送进嘴里,清爽可口。偶尔也判断失误,吃到一颗没成熟的,又酸又涩,我赶紧呸呸地吐出来。
三棵品种不一的苹果树和一棵梨树,它们那粗壮的干,挺拔的枝,繁茂的叶,手拉手站在那里,像是一堵围墙,整齐地将房间和果园、菜园、花园一分为二。深秋,树上的苹果和梨渐渐成熟了,挂满了枝头,那挺拔的枝头被压得弯下了腰。一个个苹果和梨绽开了羞涩的笑脸。中秋节一过,就能收很多苹果。父母把苹果存放在房间中央的窖里。房间时常飘着苹果的清香味儿。那年头物资匮乏,可是家里一年四季都不缺水果。
父母过世后,我就很少回老家了。去年我回去的时候,由于路多次修改,竟然找不到路,让我不由得一阵伤感。父母不在了,老家变成了空壳,我的灵魂只能寄托在对故乡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