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母爱
2018-04-28由焕章
由焕章
一场初秋的細雨,缠缠绵绵地洒在旷野上,洒在母亲的坟墓上。坟墓的四周长满了荒草。我知道,父母亲在坟墓中是遭不到雨淋的。那是在下葬前,我们事先就用红砖砌好了墓穴,然后才把我买的装有母亲骨灰的封闭严实的石棺放进墓穴里,在墓穴上面放上一块石板,再在石板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塑料布后,才用黄土埋葬了母亲。
那年的秋天,北方的农村要在此时腌渍好一缸酸菜,就是把新鲜的大白菜晒蔫以后,用开水略微烫一下,然后放进水里洗投干净,再放在用木头搭的架子上淋干水分,然后放在大缸里,上面放上一块大石头,填上清水,过个半月二十天就能食用了。那时没有日光温室大棚,这一大缸酸菜就是一户农家一个冬春的食用蔬菜了。
腌渍酸菜那天,母亲负责烫白菜,我负责洗、投白菜,然后放在木架子上。由于未加小心,我弄湿了裤子和鞋,恰好被父亲看见,他上来就是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一下把我踢倒在地。母亲见我受了委屈,拿起一棵白菜就打在父亲身上。其实母亲是个极其善良的人,每次和父亲吵架都是以失败告终。她总是极力地让着父亲,维护着父亲在家人面前的绝对权威。要不是看见她的儿子受了委屈,她是绝不会把白菜抛到父亲身上的。父亲见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威胁到了他的威严,那暴躁的脾气顷刻间爆发,顺手拿起镐头,把西屋锅灶上的铁锅一下子砸得粉碎。之后他还不解气,又把母亲刚刚用黑黏土掺上猪毛做好的冬天用来取暖的火盆也彻底砸烂。
风从旷野中袭来,墓地四周有了些许凉意。那些孤草在秋风中萧瑟着,伴我一起过滤着这岁月深处的记忆。
我在东明中学读高中时,母亲养了一口猪。那时粮食匮乏,等到实在没东西可给猪吃了,就得把这口猪杀掉。其实母亲是不想这时杀的,她想等我放暑假回来后再杀,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把猪杀掉之后,为了贴补家用,就把猪肉全部卖掉,只留下一副猪下水。就是这副猪下水,母亲也因我没有吃到而感万分愧疚。于是她就留下了一少部分,那时没有冰箱,怕天热猪下水坏掉,她就把留给我吃的那一小部分猪下水放在一个用柳条编的篮子里,然后放在自家的大口井里。可是,等我暑假归来刚刚走进屋后,母亲就兴冲冲地走到大口井边,把装有猪下水的柳条篮子从井里提了上来。遗憾的是,那一小部分猪下水终于没能抵挡住高温坏掉了。母亲看见这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猪下水时,一脸愧疚的表情,以至于多少年之后,她还念念不忘,她还在为儿子没能吃上这副猪下水而愧疚不已,这就是我那含辛茹苦、勤劳善良的母亲!
给母亲烧的各种纸活已在瑟瑟的秋风中燃尽,只剩下那些发黑的纸灰在随风飘舞,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母亲的坟前盘桓萦绕。此刻跪在母亲的坟前,我深深地知道,过去的一切已无可挽回,这烧成灰的一堆纸钱也只能寄托我们做儿女的哀思,虔诚地在母亲的坟前祈祷,愿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
我曾写文章说过我家开“炮仗”作坊的事情。
高中有一年寒假,刚一入冬时间不长,从我们生活的那个村庄南部沙区来了一位买“炮仗”的蒙古族汉子,他脚上穿着一双十分精美的蒙古族靴子。母亲一见便十分专注地打量。因为她知道,每到冬天,我都要起早贪黑地去南坨子捡拾牛粪以解决全家一年的烧柴,而去沙坨子里捡拾牛粪,穿家做的布鞋就很不方便,因为行走在沙窝子时,沙子总是顺着家做布鞋的鞋口往鞋里灌,走不多长时间就得把鞋脱下来往外倒一次沙子。母亲心想,如果能为儿子做一双这样的蒙古族靴子,儿子再出门去沙坨子里捡牛粪就方便多了,不仅舒适而且暖和。于是,她就求这位蒙古族汉子脱下靴子,然后拿在手里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边用手比量边认真琢磨。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母亲的用意。等那位蒙古族汉子走了之后,母亲就找来父亲做鞭炮的废旧报纸,凭着她的记忆,在纸上画出了样子,然后又找来用旧布头布片糊就的做鞋用的“袼褙”,专心致志地做起蒙古族靴子来。“袼褙”是夏天时糊就的,麻绳也是在夏季不忙时搓成的。不知经过了多少个白天和燃着煤油灯的夜晚,也不知母亲费了多少工夫,真真是千针万线啊!当母亲把一双崭新的蒙古族靴子呈现在我的眼前让我试试大小肥瘦时,我的眼眶湿润了,还有惊诧,母亲是一位不识多少汉字的农村妇女,她居然凭着记忆就做出了这样的靴子,这双靴子虽然没有在靴帮上绣上美丽的图案,但穿在脚上大小肥瘦都合适,到了此时,我才深深地理解了唐代大诗人孟郊在《游子吟》中写下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深刻含义。这双靴子我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在去南坨子捡拾牛粪时才穿。这双靴子我一连穿了好几个冬天,它温暖了我许多十分寒冷的日子。睡在坟墓中的母亲,您的心灵手巧,您的母爱像一盏灯一样,始终照在儿子的人生之路上。
自从我在县城安家后,每年的春节我都会带上烟酒鱼肉等礼物回家看望父母,有时还会在那里过完春节再回县城自己的家,但每次回去把孝敬父母的礼物拿出来时,母亲总责怪我乱花钱不该买这么多东西回来,连声说我们就靠那点工资生活也不容易。待要离开父母家时,母亲便一再挽留我们多住几天再走。因我有重要的事不得不走时,她便找来一个塑料编织袋子,往里面装猪肉,装豆包年糕,甚至就在她生病住院的2012年,我回去看望她,等她出院我回县城时,她也不让我空着手走,非让我把她种在园子里的萝卜拔两个带走。我哪里缺这两个萝卜呀?但为了理解和照顾她的心情,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带上。
其实我带的不仅仅是两个萝卜,而是那沉甸甸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