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条朝圣路
2018-04-27胡不归
胡不归
大学里的一个暑假,我收拾起简单的行李,只身前往桃源书院。
听闻书院处在深山之中,幽僻难寻,我与它虽未曾谋面,却早已心向往之。彼时,舍友们纷纷找了各大实习单位,打算利用暑假增值,为以后筹谋。她们不解,难得有历练的时间,为什么我偏向孤山行。其实,在出发之时,我都不明确自己为何而去,只是有种念想,便抛开众多杂念,固执地上路了。
从桂林市坐大巴到杨堤乡,在车上摇摇晃晃近两个小时,才到了杨堤乡的入口,里面山路难行,但有一处景区,一般只让本地的农用车和旅游车进去。我只好又挤上了一辆旅游大巴,里面早坐满了旅客。旅客们高声谈论着旅途中的大小事,还不忘催促司机快点,因为杨堤乡只是他们今天旅途规划中的一个,他们还要赶往另一个景区。我想,时间对于现代人来说似乎高于一切,哪怕旅游,也得争分夺秒,才能彰显出游的价值。车在山路上绕来绕去,惊心动魄。约摸一个小时后,我到了指定的路口。
我望着前面层层青山下溜出的一条羊肠小道,不敢相信它就是通往桃源村唯一的路。正当晌午,燥热难耐,路上几乎见不着人,只有偶尔飞过山头的鸟,我不免有点儿害怕,谨慎地四处张望。走过几座山,才看到山坳处有个村庄,找人打听路程,听说前面不远处有所学校。我大喜过望,加快步伐,终于到了校门口,往里瞧却空无一人。我这才发现大门上的校名,原来不是我要找的书院。失落之余,我遇到了开着农用车的一对夫妇,向他们招手问路,他们对我说:“路还远着呢,你这样走可能晚上才能到,不安全,要不坐我们的车回镇上去吧?”我不禁担忧起来,但实在不想半途而废,索性继续赶路。
再往前,走的几乎都是上坡路,越走越吃力,我的脚趾头隐隐作痛,行李虽然不多,但也成了我的一大累赘,拖慢了我的步伐。如果天黑还没到,会不会遇到危险,我忍不住回望来时的路,却已渺远无尽头了。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一块大石头横在路中间,阻断了去路,我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别的路。烈日下,我精疲力竭,不禁问自己,为何而来,还是得不到确切的回答。
这时,书院那边的王校长来电询问我的行踪,随后派了学长过来接应。等了一阵子,见到有个人从大石块上翻过来,原来是书院的学长。学长背起我的行李箱,熟练地翻过大石块,回过头来跟我说,这条路年久失修,车辆无法通行,只能步行了,我表示没问题,也跟着爬了过去。我们边走边聊,不到两个小时就走出了那片山,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四周环绕着竹子,里面长满了黄皮果树,沿着果园的小路绕进去,农舍和炊烟隐藏其中,这便是桃源村。再绕过几条弯弯的小路,顺着学长指的方向,我终于看到了绿树掩映下的桃源书院。黛色的山下安静地卧着一栋白色的两层楼房,不算出挑却气质端庄,四周低矮的篱笆爬满了绿藤,如果不是看到高高飘扬的红旗,我会疑心这是陶渊明笔下那个遗世独立的桃花源。
步入书院,里面静悄悄的,我安顿下来后,已是夜晚。王校长刚回书院,就到寝室来看我,她轻轻挽起我的手,说:“辛苦你步行过来,通往书院的路无法通车,大热天的,真是难为你了……”虽是初次见面,王校长和书院却给了我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第二天,我开始了在书院的生活。早上六点起床,推开门,我惊讶了,眼前的青山上云雾缭绕,山脚下鸡鸣四起,宛如天上人间。书院的早晨从洒扫庭除开始,接着到河边打拳,沐天地清风。晨练后,回书院用餐,皆是清淡的素食,吃下去令人神清气爽。然后就开始上课,“学生”来自各行各业,有学校校长,有普通职工,有全职太太,还有像我一样的年轻学生,大家都是凭着一份喜好,步行来此学习的。读经书,解文字,习书法,学行走坐卧之礼,我从繁文缛节中感受到了另一种美。下午外出劳作,那时夕阳微醺,我们学着精耕细作,仿佛把时间留在了那黄土里。日落过后上晚课,9点熄灯歇息,窗外的星光半明半暗。
每日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读书耕地,好像每天都重复着一个仪式,简单却庄重。我什么杂念都不想,慢慢过完每一天的生活,充实而幸福。我想,幸好当初我是步行来的,如果坐车就配不上这样的慢生活了。这个地方值得我们一步一步虔诚走来,我不知道原来在拥挤的世界里,还有人寻一块干净的地方来安放我们这些漂泊的灵魂,原来我们的心境还可以如此清澈。这些,我在步行至桃源书院后,才一一体会到。我终于知道,我为何而来。
回校后,舍友纷纷谈论起暑假实习的收获,问及我的收获,我却无法具体回答。因为那次经历给我的觉悟,无法用语言来衡量。后来,我又多次回到书院学习,通往书院的路修好了,我卻乐意步行前往。你若问为什么,我还是无法明确回答,就像当初我对桃源书院这个地方无端的念想一样。那条通往书院的羊肠小道仿佛是我的一条朝圣路,有股引力让我一步一步前行,让我去见证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能够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浪费时间的与功利无关的事,只求心灵的安宁,那便是朝圣吧。直到多年后,我还是认为,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这样一条朝圣路,来安放自己另一半安闲的灵魂。
(作者系广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2013级学生)